陈文祺处理完一切,已是卯时三刻时分。也许经历的事情太过奇异,一时全无睡意,索性上床盘腿打坐。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忽听楼下声音嘈杂。睁眼一看,天已微亮,推开小窗,关城街头已是人影幢幢,贩夫穿梭来往,摊档热气升腾,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楼下的嘈杂声渐近,只听一人粗声问道:“在哪里?”随后听到客栈掌柜的答道:“官爷,请往这边来。”不问便知,官衙的人到了。
果然,“笃、笃”两声敲门后,小二在门外说道:“客官,那边官爷有请。”
陈文祺打开房门,朝小二点点头,跟着他来到那间本应是自己落宿的客房。门外两侧各站着一个悬挂腰刀的公人,看装束打扮,显然是快班衙役(即捕快),房中也有两名捕快,一站一坐。
那坐着的捕快大约是四人中的头目,一见陈文祺进来,瞪着眼睛在他身上上上下下的看了两三遍,然后粗声问道:“你便是在这房间过夜的旅客?”
“是的。”
“这人怎么死在你房里了?”坐着的捕快用手指着地上的矮个蒙面人。
陈文祺答所非问,说道:“这里的事情,由我一人承担,与店家无关,可否让他们先行离开?”
那捕快头目想也不想,断然说道:“不行,出了人命,店家难脱干系,必须接受讯问。”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还怕他们跑了不成?如若在下一人承担不起,到时你再找他也不迟啊。”
那捕快头目犹豫了片刻,终于点点头,让客栈掌柜和小二离开了房间。
客栈掌柜和小二走后,陈文祺从怀中掏出御赐金牌,四人一见,赶快跪在地上,三呼万岁过后,陈文祺说道:
“各位请起。在下陈文祺,奉旨西行,昨晚投宿此店,即遇此事。此人身份非同小可,恐怕诸位难以查清案情。在下的意思,麻烦哪位辛苦一下,去请知州大人过来,我与他有话说。”
捕快头目先前的霸气荡然无存,一听钦差要召见知州大人,连忙吩咐站在他身边的那名捕快赶快去请。
不大一会,客栈外锣声响起,知州的官轿已到门外。
陈文祺再次掏出金牌,知州跪拜完毕,双方落座。
“敝职冯文轩,不知钦差大人驾临敝地,多有怠慢,迄望恕罪。”隆庆州知州冯文轩抢先开口,谦逊地说道。
“冯大人客气了。在下陈文祺,奉皇上旨意,前去宁夏边关接受左屯卫、中屯卫和宁夏前卫的治权,路经此地,未便拜访,还请冯大人不要怪罪才好。”
“原来是陈将军,失敬,失敬。”冯文轩听说是陈文祺,忙站起身来与他重新见礼。隆庆并非直隶州,只比县略高一点,冯文轩的品级是正六品,比之陈文祺的正五品武德将军要低。而且居庸关距京城只有一百二十里地,陈文祺识阵、取玉、赚三卫的事迹早已传到此地,故此冯文轩这时的见礼是官员之间依品而叙,不似先前那种“见牌如见朕”的虚套。
陈文祺初出茅庐,而且本性谦和,见冯文轩起身见礼,连忙站起还礼,口中说道:“冯大人不要客气,请坐下说话。”
待冯文轩坐下后,陈文祺便把昨日发生的事情粗略讲了一遍,随后拿出早已写就的信函、两锭元宝和腰牌、单刀,对冯文轩说道:“请冯大人差人将这封信以及佩刀、腰牌送到京城,交给礼部右侍郎刘健刘大人。这人——”陈文祺指了指地下的矮个蒙面人,继续说道:“此人请冯大人妥为处置,所有知情人均不得泄漏此人的情况。这两锭元宝,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就作为此人的处置费和打坏客栈物品的补偿费,烦请冯大人妥为安排。”
冯文轩接过信函、腰牌和银锭,说道:“请陈将军放心,本州一定办好。”
“谢过冯大人。在下皇命在身,不敢耽搁,告辞。”
辞别了冯文轩等人,陈文祺走出关城,下山后折向西南走上去大同府的官道。
这一日,进入阳原地界。正行走间,迎面走来一僧一道。那道人一见陈文祺,忽然嚷道:“这位居士印堂发暗,恐有霉运上身,待贫道与你卜上一卦、指点迷津如何?”
话未说完,那和尚一把拽过道人,向陈文祺一合手:“阿弥陀佛,还是贫僧为施主解上一签,包施主遇难呈祥。”
“呸,你这秃驴的签有什么好抽的?还是贫道为居士卜卦为好。”道人将和尚推过一边,对陈文祺说道。
陈文祺“哈哈”一笑,说道:“二位大师如此争来争去的,在下可曾答应问卦抑或抽签了吗?”
“这……不妨事,贫僧与施主有缘,为施主解签,不收分文。”和尚又将道人拽开,自褡裢里取出一把纸签,举到陈文祺眼前。
那道士大急,冲上来一挥掌,将和尚手中的纸签扫落在地,摊开手中的六枚铜钱,要为陈文祺算卦。
和尚顾不得捡拾散落在地的纸签,霍地一拳直捣道士的面门。道人忙将手中的铜钱当作暗器,天女散花般向和尚撒去。二人哪里还顾得上为陈文祺抽签算卦,早已扭打在一起。
陈文祺心有不忍,高声叫道:“二位大师且请住手,在下就抽一签、卜一卦罢。”
僧、道二人一听,立即住手,各自捡起纸签、铜钱,同时将它们举到陈文祺的跟前。
陈文祺自幼不信这些,今日为了劝和僧、道,聊此一举。他抬起双手,想也不想,左手漫不经心的抽出一支签,右手将六枚铜钱抓住往地上一抛,便袖着双手等待僧、道解签说卦。
这次二人倒是没争没抢,和尚将签接过,并未拆开,说道:“牛鼻子,你先来,免得老衲解出好签,扫了你牛鼻子的兴。”
那道人朝和尚怪眼一翻,并未答话,蹲下身去看被陈文祺撒得一字排开的六枚铜钱,同时口中念念有词:“反面为阴、正面为阳、反面为阴、反面为阴、反面为阴、正面为阳。”念毕拾起铜钱,站起身来对陈文祺说道:“无量天尊,这位居士,此乃周易六十四卦中的第三卦:**屯。屯者难也,故此卦呈春木更新之象、艰难险阻之意。居士此去前面,务要小心谨慎、切切不可大意。贫道送你四句话,居士谨记。”说罢,眯着双眼吟道:
“风刮乱丝不见头,颠三倒四犯忧愁。慢行缓来头有绪,急促反惹不自由。居士可记好了?”
“好了,好了。牛鼻子一边去,待贫僧解签。”和尚似乎等待不及,打开手中的纸签,念道:“急水滩头放艇时,狂风作浪欲何为?待他浪静风停后,稳载船归过不危。施主,灵签之曰:行舟浪洵之象。如在急水滩头行舟,守静则吉,妄为则凶。施主当缓行为好。”
陈文祺才高八斗,唯独对星相占卜不感兴趣,听罢僧、道的话,自觉艰深晦涩,似是而非,总的意思好像两人都是要自己不忙赶路。也不以为意,掏出两张银票,分别递给僧、道,说了一声“告辞”,就要继续前行。
僧、道一左一右扯住陈文祺,劝道:“施主(居士)不要急着赶路,你看日已西斜,不如在此寻觅一个处所安歇一晚,明日再走不迟。”
陈文祺心想,银票已被你们骗到了手,还纠缠什么?双臂一甩,挣开僧、道,运起轻功,大步流星向前走去。僧、道二人待要去拉,哪里赶得上?眼睁睁地看着陈文祺迅速远去。
却说陈文祺的内功早已突破“易髓功”第三层,达到第四层也是指日可待。陈文祺害怕僧、道的纠缠,将内力提到八成,如轻烟般从路人身旁掠过,惹得行人纷纷驻足侧目。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天色渐暗,路上行人渐稀,陈文祺打算寻找投宿之地。哪知此地空旷无人,别说没有集镇,民居也是全无。陈文祺有些后悔没听从僧、道的劝告早早投宿,如今落到前不巴村后不巴店的境地。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隐隐望见前路林木森森,这条官道竟是穿林而过。陈文祺心里“咯噔”一下,他熟谙兵法,哪能不知“夜不入林”的禁忌?想了想,决定改变方向,到附近找一户民居借宿一晚再说。
正在这时,前面突然出现一老一少两个人,老者年近五十,以拐拄地,走路颤颤巍巍,少者腰挂长剑,以巾蒙面,似是怕人瞧见真容。
两人来到陈文祺跟前,少年粗着嗓门向陈文祺喝道:“何人如此大胆,敢闯我师门禁地?”
师门禁地?陈文祺四面一看,哪有什么“禁地”的所在?便问道:“尊驾的禁地在哪?我怎么看不见?”
“哼。”少年鼻子哼了一下,反手指了指那片森林,傲然说道:“那片树林便是我师父他老人家的禁地,你若再敢向前,便是擅闯禁地。”
陈文祺终究是少年气盛,原本打算改变方向躲开树林,现在听少年这么一说,反而激起他的傲气,当下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条官道穿林而过,怎就成了尔等的‘禁地’?你们眼中还有王法没有?”
“王法?在这里我师父的话就是王法。”少年目空一切地说道。
陈文祺“哈哈”一笑,眇了一眼拄拐老者,轻蔑地说道:“你师父的话就是王法?那是阁下的看法吧?对我来说,却如同儿女子语。今日我就闯闯你们所谓的‘禁地’。”边说边往前走去。
那老者闻听此言,面现怒色,手中拐杖一横,拦住陈文祺的去路:“黄口小儿,竟敢辱骂我等师尊?不要走,吃我一拐。”
敢情他并非蒙面少年口中的“师父”?陈文祺始知自己错把冯京作马凉了。见老者拐杖扫到腰际,脚步一滑,避开老者的拐杖,继续向前走去。
老者一拐落空,迅即变招,“呼”的一声,拐杖挟着隐隐风声兜头落下。
陈文祺本不想夜入丛林,现在虽然斗气要闯闯面前二人口中的“禁地”,也不敢大意,为了不耽误时间,便直接使出戢刃剑法“斗酒十千恣欢谑”一招,醉态朦胧、飘忽避敌,任凭老者出拐如风,也未沾到他的半片衣角。
老者一声低喝:“果然有些本事。再来。”
说完拐势一变,竟幻化出重重拐影,仿佛百十根拐杖齐向陈文祺袭来。
陈文祺向后连退三步,掣出“画影剑”,朗声笑道:“看在你年长的份上,我让你三十招。如今三十招已过,且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剑法。”
说完,将“画影剑”一抖,一招“朝如青丝暮成雪”,漫天剑影裹着无数剑花迎向重重拐影,逼得拐影慢慢退缩。使拐老者正要催动内力反啮的时候,忽然抵住拐杖的劲道一松,漫天剑影倏然消失,一道阴影疾快的向面门奔来。
使拐老者大吃一惊,刚才明明是挺剑相刺,怎么突然变成大刀砍杀了?连忙将拐一举,格开了斫来的一“刀”。
“刀剑双杀”招式奇妙,使拐老者一时竟落下风。蒙面少年一看老者守多攻少,便抽出腰中长剑,挺剑向陈文祺刺来。
就在这时,斜刺里伸出一杆短枪,将蒙面少年的长剑挑歪,一个身穿青缎对襟直领披风的高挑青年横在蒙面少年和陈文祺之间,向那蒙面少年说道:“两个打一个算什么英雄好汉?来,咱们一对一重新来过。”
“谁家的大门没关好,跑出来一条野狗在这儿乱咬?识相的趁早滚一边去,不然的话休怪小爷不客气。”蒙面少年开口就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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