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色却是一沉,最后落在了早吓得魂飞魄散的能巧儿身上,“郡主,你站在那儿冷不冷?”
经他这一提醒,角丽姬整理头发的动作立时一顿。
方才发生一系列事情,险些将她给忘记了。
“此女有辱能家门风,将其拖下去。”
角珠脸色苍白。即使她想要救能巧儿,却终也有心无力。
好在此时月夕来了,角丽姬虽然将她关押,也给了她时间让她派人去通知能家来求情。
一身黑衣的月夕,手握龙骨拐杖,面色冷静地走进来,最后停在了十五身前。
看着十五满脸是血,却是无伤,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听闻十五到了皇宫,他赶紧追来——因为十五的面容和六年前一模一样。当年越城一战,角丽姬就被十五打得一蹶不振,怀恨在心,一旦发现,角丽姬根本不管她到底是否真的十五,必然痛下杀手。
“这不是月夕大人?”
看着紫藤花下那熟悉的身影,角丽姬红唇含笑,与亲王并肩走去。
对方闻声才抬起头来,那比海更加深蓝的双瞳,却平静得没有丝毫波澜。
前尘情深碾转为尘,再见时,烟波彼岸,却是波澜不惊。
和三十年前一样,北冥灵鹫宫最享声誉的男子月夕,面容没有丝毫变化,精美如玉,匆匆岁月三十载,却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丝毫的痕迹。
看着对方神色坦然,沉着地站在前方,角丽姬不禁抬手摸着自己的脸。
当年因为丢失了凝雪珠,她的脸经不起岁月蹉跎,短短三年,却是老了许多。
角丽姬站在石阶上方,看着月夕。
两人距离不过十步,可是,这中间,却有三十年。
三十年来,自她和那个女人同时嫁入宫中那日,月夕就未曾再踏入过皇宫。
而这个皇宫,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皇宫,却像囚笼一样将她自己圈禁了整整三十年。
月夕未答话,周围气氛顿时压抑得要让人窒息。
角珠站在角丽姬后面。她早看不惯月夕,见月夕如此傲慢,不由开口责问:“月夕大人,您三十年没入宫,难道就忘记了君臣叩拜之礼的规矩?!”
月夕目光看向角珠,“灵鹫宫千年来只奉祀神灵,只跪天地和北冥皇室。这个规矩,月夕三十年来日日谨记在心!”
“你……”角珠大怒,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月夕此言,竟然不承认她是皇族。
她向来知道月夕在整个北冥声望最高,且三十年来从不承认角丽姬的王朝,却没想到,竟如此嚣张。
“母亲……”角珠看向角丽姬,哪知角丽姬脸上非但没有怒色,反而还有了一丝笑意。
“月夕,我不是皇族,那你说这天下,谁是皇族?”角丽姬如一个胜利者,含笑盯着月夕,然后慢慢走近,声音陡然拔高,“你想要奉祀的皇族,早就被我灭亡了。是我,亲手灭亡的!”
她双眼通红,保养精致的脸上因情绪激动,显得有些扭曲,她手指四周,“三十年了,你看到了,整整三十年,你所期待的皇室,可曾回归了?”
月夕抿唇不说话,深蓝色的双眸淡淡落在远处,神色平静。
角丽姬再次逼近他,双目似刃,“尉迟皇族,早就灭亡,永远不会回来!”
月夕这才抬眼,迎着她疯狂的目光,优雅一笑,“已经回来了。”
角丽姬惊讶地盯着月夕,杏眼里掠过一丝惊骇,许久,她颤声,“三十年了,你真不放弃?”
“天道王者。”
角丽姬突然拂袖,眼里的惊骇变成阴鸷,“好!既然如此,那哀家让你彻底放弃。来人,将那几个无能的药师,全部斩首!”
月夕目光一沉,盯着角丽姬。
角丽姬厉声道:“你真以为哀家不敢动你的灵鹫宫?早在三十年前,哀家就想一把火将整个灵鹫宫烧成灰烬。三十年前哀家没做的事情,现在做。”她张开双臂,看着苍穹,“这天下,这皇位,将永远姓角,永远不可能再姓尉迟!”说完,她一拂袖,转身往紫藤宫寝殿而去。
站在远处的角珠满意地勾起唇。灵鹫宫这根刺,母亲大人终于肯舍得拔掉了。
“行刑!”
隔壁院子传来了阉人尖锐的声音,旋即,沉闷的落地声传来。
月夕握着龙骨拐杖,目光哀戚。
十五站在莲绛身边,盯着那墙,抿唇不语。
隔着墙,看不到同僚们头颅被斩落的惨景,可十五却能听到那鲜血的声音,好似那遍地鲜血是从她身体里流出一般。
而角丽姬,眉目含笑地立在高处,世间在她眼前不过蝼蚁尘埃。
这便是权力。
举手抬足间,就是一个人,甚至,一群人的生死。
一道目光自始至终都锁着自己,十五抬头,隔着紫藤花,对上了亲王冷厉阴鸷的双眼。
“陛下,陛下!”
紫藤宫外传来一声惊慌的高喊,一个穿着绣着满月长袍的男子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看到那人衣衫,十五认出来人是角丽姬后山的监管司,专门替角丽姬看管神兽。
那是北冥的神兽,一条拥有着八个头颅的巨蟒,被人称为八歧大蛇。
监管司一下跪在地上,声音发抖,“陛下,神兽醒了!”
他这一说,十五和众人这才发现,他后背尽是鲜血,看样子,后山定然发生了血案。
那监管司口中的醒了,自然指的是同余家神兽一样,应该是出现了虚弱状态。
出现虚弱状态的神兽会表现出狂躁不安,最后暴毙而亡。
它的死亡,就意味着灵源的虚弱,北冥本国的结界,就会破灭,被外来妖魔入侵。
院中人皆变色。
“可有什么办法?”
角丽姬到底历经风雨波澜,面色沉静。
“臣……”监管司脸上发白。
十五了然。若他有办法,此时就不会跪在这儿求助角丽姬了。
“陛下。”旁边的亲王突然幽幽开口,“神兽苏醒,那必然是有血光之灾。以血祭血,不就能平复神兽的愤怒了?再者,若我没记错,岂州五百年前就发生过神兽苏醒,当时的王雷霆处理,随后,岂州成为了九州仅次北冥的大国,直到臣服北冥。”
角丽姬蹙眉,“岂州的王用了什么血祭?”
亲王打开手中折扇,眉眼流转,一字一句道:“当年的王,献祭了自己最小的公主。”
“母亲……”身后的角珠颤声,面如死灰地看着角丽姬。
这北冥,如今唯一的公主,就是角珠!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角丽姬曾为了攻占大洲,不惜毁灭自己两个亲生儿子。
其中经由,角珠比谁都清楚。
角丽姬亦是一脸怒色,“亲王,可有其他方式?”
看到角珠吓得全身发抖,亲王摇了摇扇子,含笑道:“陛下自然不必献祭公主,亦可用他人替代。不过神兽乃上古之物,一般凡人的虚弱反而会玷污神兽,只得选身份高贵,且未及笄的少女才行。不但如此,还要选生在子时,阴气极重的女子……当年的岂州王,逼不得已,选择了自己的女儿。”
“这条件如此苛刻,如何短时间能选出来?如今十大家族中,未及笄的少女,只有……”
“母亲。”地上的角珠突然抬起头来,眼神有些挣扎,“郡主下月才及笄,若女儿没有记错,她恰是子时出生。”
北冥如今就一个公主,一个郡主。
公主是角珠本人,郡主则是方才被拖下去的能巧儿。
十五不由眯眼。这角家的子女果然冷血。方才角珠还想尽一切办法,甚至不惜拖十五下水来救能巧儿,可现在,为了自救,却将能巧儿拽出来做挡箭牌。
今天,她真是看了一出好戏。
角丽姬勾起殷红的唇,没有丝毫犹豫,“将她送过去。”
“陛下,您若这样将郡主带去,那能将军来要人怎么办?”亲王折扇掩唇,可他声音却异常清晰,在场之人都听得真切。
“哼!”角丽姬扬起下颌,眉色凌厉,“来人,传哀家旨意,郡主能巧儿聪慧贤德,将以身侍奉神兽,赐名贤德公主,赏能家黄金千两,绫罗百丈。”说完,角丽姬领着众人离开,径直从月夕身边离开。
并行的亲王却步子微微一顿,“月夕大人,隔壁的尸体都凉了,记得收拾好,本王有洁癖。”
月夕依然不语。亲王未得到答复,目光扫过十五,落在莲绛身上,瞳孔渐深。十五赶紧上前,挡在了莲绛身前。
“呵……”
亲王手中折扇一晃,信步离去。
月夕暗自摇头,“将能家唯一的嫡女血祭,却要全族感恩戴德。这……还真是报应!”
“那些药师……”十五神色有些难过。
“对付灵鹫宫是迟早的事情。”月夕提醒十五。
方才角丽姬那番话,十五又何曾没有闻到弑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