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简直是多出来的休沐假期。
“呦,孟主簿又来折磨你大人我了?”牧青远坐在榻上低着头批着需要他处理的案件,头也不抬的对又抱了一摞卷宗就要进来的孟冠说道。
孟冠笑眯眯的把怀里的卷宗往牧青远桌上放:“难得有能把大人锁在‘书房’的机会,自然要好好利用。”
牧青远案子断的快是好事,可在桌子前坐不久,没事就拿上山看路修的怎么样的借口往衙门外面跑,久而久之需要他红笔批录结案的卷宗攒了好几卷,现在终于被孟冠逮着机会让他一次性处理完。
牧青远把笔架在耳朵上,挑了挑因牢狱暗而点上的油灯灯芯:“这几日巡按的人吏可走了?”
“都走了,那些人就是专门来找大人的事的,咱们城这半年的政务压根没问。”孟冠收着已经批好的卷宗答道。
“山上的路修的如何了?”牧青远问。
“按部就班的修,就是昨个又下了一场雪,到现在也没停,想来雪天山路也滑,工程应该慢了不少,”孟冠接着说了这些日衙门的一些事宜,看牧青远架在耳边的毛笔上凝着一滴墨汁要坠不坠的样子,“大人,巡按的人都走了,你就别在牢里呆着了,干脆出去吧。”
祖重南前些日子刚提点过牧青远,他摆摆手:“还是在牢里呆到上面发落下来再说吧,”牧青远说着指了指厚实的被褥,“牢里也冻不着,我在里面呆着不受罪。”
“那大人就再受几日委屈吧,”孟冠说道,他抱着卷宗就要走,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正是雪天,天寒地冻的,死了几个城民,江典史和王郊巡街时看到了,现在尸身都安置在义庄里”
牧青远身子一震,耳边的毛笔上的墨随着一动落在了他肩膀上:“我不是让人从景州置办了不少白炭来么?怎的还会有人受冻而死?”
孟冠叹了口气:“这几月绸琼的城民日子虽好过了不少,但穷人家也不会一下就富起来,买不起白炭的大有人在”
牧青远急道:“我就是怕人买不起,置办了不少便宜的品相较差的白炭。”
孟冠有些为难:“大人,别说是白炭,就是比白炭便宜一半的黑炭,也有人负担不起啊。”
牧青远出身世家的短处这时显露出来,牧家虽崇尚节俭,但吃穿度用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冬日烧的全是巨竹烧制的无烟耐久的竹炭,在他眼里,白炭就已经很是便宜,哪会想到还会有人连白炭都买不起。他腾得一下站了起来,耳边的毛笔一个不稳落在了牢内临时放的桌案上:“城北可是有个废弃的道观,现在空着?”
孟冠到绸琼比牧青远还晚,他也不大清楚,问了本地的牢头才答道:“是有个,那道观还不小。”
牧青远已经披好了大氅,吹熄了油灯:“江柳在哪?我出牢一趟去那道观看看。孟主簿你去找王郊,让他和人跑一趟景州再进些便宜的黑炭来。”
孟冠答应下来。
牢头看牧青远就要出牢,赶忙问:“令尹大人,你这牢可是不坐了?”
“出去看看道观就回来,”牧青远头也不回的往外走,“我这间原封不动的放着就行。”他后面又嘱咐了句将自己那间剩的未批好的卷宗收起来,话尾的声音模糊在推开牢狱大门后涌进来的风雪里。
绸琼的这间道观位置近城郊,也曾兴盛过,后来道士云游冷清下来,再往后没人打理就这么空着,给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们一个落脚的地方。
牧青远带了几个衙役策马行至道观前停下,翻身下马,他打量着有些破败的道观大门,估摸着把这儿置办成一个供穷苦人过冬的暂留地要花多少银子。
“我手里还有多少闲钱?”牧青远大致算了算,问和他一道来的江柳。
江柳连算都没算:“一分都没了,全搭进修缮山路里了,真算起来小少爷你还倒欠我十两。”
牧青远咧嘴一笑:“那大哥给我的钱到哪了?”
“过几日就要到了,”江柳一阵无语,“小少爷,织造衙门的事不是有眉目了,修缮山路的钱过几日朝廷也就拨下来了。真要建这个暂时的收容所,就不必用你自己的钱了吧。”
“等朝廷的银子还要些日子,我等得,受冻的城民等不得,”牧青远打量着破败的道观,手里比划着,“江柳你叫几个人把这地方收拾收拾,东边的旧厢房弄个厨屋来,每日施粥给暂时住在这里的人。此地只留小儿和老人,年轻力壮又想住的暖和的,统统给我赶到山上修路去,口粮少不了他们。”
他在道观里仔细查看过后,将收容何人的标准笼统定了个大概,又去看了看江柳巡街时发现的冻死的城民家,安抚过后,这才骑马准备回衙门继续坐他的大牢。
天晚雪重,路上行人寥寥,牧青远一行人前慢慢走着的一队人马显得有些显眼。
在雪中跑了有几个时辰,牧青远穿的大氅再挡风也挡不住北地的冰雪彻骨,他紧了紧领子,眯着眼打量前面的车队。
沈澈原本是没打算来绸琼的。
北巡最后一地就是明月郡,既然北巡已了,他原本是打算带了朱虬直接回京城芍阳的,如果不是李鸦问他为何不来见见他这犯了二十两贪墨案的同窗。
沈澈私下融了朱虬用来诬陷牧青远的官银这事他自知瞒不过李鸦,便也没想遮掩和牧青远同窗情谊,踏雪从景州一路来了绸琼。
沈澈乃是泸州人士,天府之地长大,唯一去过的远路也是繁华的京城芍阳,近绸琼时难免感叹此地贫瘠之象。
沈澈一直半卷着车帘,进城后他向外看了一眼街景,哈了口白气放下了车帘。和他一同坐在车内的李鸦正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睁眼看了一眼已经合上的车帘。
“雪大起来了,有些冷。”沈澈解释道,他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一阵马蹄声疾来,接着就是同窗熟悉的声音:“顷碧,你怎么来这儿了?”
沈澈身子僵了一下,觉得若是自己不答话,窗外人可能会掀起帘子往里看,只好把刚拉下的车帘完全卷了上去。
他看着芍阳一别几月未见的同窗,有些无可奈何,长长的叹了口气说:“山姿,你对什么事都太过好奇,这毛病实在是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