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戚隐的眉间,“那就是繁衍。”
他的目光平和严静,在他的目光下,戚隐好像站在山崖边,远眺无声涨落的茫茫大海。他也被这寥廓的重山叠海注视着,就像伏羲注视着他。
“孩子,你的出生凝聚着无数人的努力。你的祖先诞生于我和女娲的掌心,我们将他们放置于天穆之野。他们学会耕种、放牧、保存火种。天殛之战,他们背井离乡,向北迁徙,度过旱夏与寒冬,躲过野兽与妖魔,在乌江水畔重新扎根。由此一代一代传续,才有戚慎微,才有孟芙娘,才有你。你们这一族的血脉流传千年,深藏在你的血肉、经脉、骨骼,这些血脉也将传承给你的子孙,世世代代,生生不息。”伏羲顿了顿,复道,“我的孩子,女娲抟黄土而成人,你们是神祇的造物,是神祇的后裔,你们活着,我们便活着。”
“这是你的私心么,伏羲大神?”戚隐轻声问。
他注意到这沉默的神祇说到巫郁离时既无愤恨,也无厌恶。神的脸庞无哀无怒,他只是静静叙述一切,仿佛在说一个令人遗憾的故事。世间庙祠雕刻伏羲女娲,永远使他们垂目而视。戚隐隐隐约约明白,或许这是因为神俯瞰世间,芸芸众生在苦难中煎熬,而神注视他们的苦难。
众生是诞生在他和女娲掌心的孩子,那么巫郁离,那个猎杀诸神的家伙,在伏羲的眼里也是个被苦难鞭笞的孩子么?
“可以这么说,”伏羲抬起几乎透明的指尖,凝聚一点微光,“我将以我最后的神力愈疗你的反噬,届时,你将完完全全容纳白鹿的心脏。孩子,你的反噬已经愈发强烈。你以为是你的肉身太过脆弱,承受不住神祇的心脏。但事实并非如此,脆弱的不是你的肉身,而是你的神魂。这也是巫郁离放任你们来到此处的原因,因为他知道,你终有一日会魂飞魄散。到那时,姜央将自然而然接管你的肉身。”
白鹿撇撇嘴,颇为嫌弃地说:“我的大神巫智谋出众,偏这眼神儿不好。怎么挑了你这么个大黑小子当我的肉身,小爷若成了你这副傻样,宁愿自挂东南枝。”
戚隐:“……”
说实话,有时候真想这头鹿死了算了。
“神祇陨落,人间道法衰竭,英才泯灭。孩子,到那时,你将是唯一一个能与巫郁离匹敌的对手。”伏羲温声说。
戚隐说不行,“我们不知道属于他的那片扶岚花在哪里,如果不毁了神花大根,即便杀了他他也会重生。”
“一切因果皆有迹可循,”伏羲道,“我将为你开启黄金大目,让你探知他的过去。他是你最强劲的对手,了解他对你有益无害。”
“小爷不同意。”白鹿没好气地说,“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有什么可看的。”
伏羲很淡地笑了笑,“姜央,你惧怕回忆么?”
“我怕什么?”白鹿怒道,“我怕让这小子看见小爷踹你的金光大脸。”
伏羲并不理会他的气愤,正要为戚隐疗伤,戚隐拦住伏羲,“伏羲老爷,我师兄云知向来与我走得近,你没有看过我的未来,也就是说,你也没看过他的未来。你并不知道他会不会死在这里,对么?”
“不错。”伏羲道。
戚隐抱起两臂,耸耸肩,“实不相瞒,灭不灭世救不救世什么的,我真的无所谓。你的预知到灭世而止,想必你也知道巫郁离灭世,还有我一份功劳在。他们死不死活不活,我实在不想管,我只想去那个‘高高的地方’,把我哥找回来。如果巫郁离愿意静下心,和我好好谈谈,说不定我们俩还能冰释前嫌,握手言和。他既然能造我哥,想必也能再给我造个肉身,到时候白鹿复活,我和我哥出海隐居,大家都如愿以偿。”
“孩子,你要向我许愿么?”伏羲并不愤怒,只是平静地询问。
“不是许愿,是交易。”戚隐道,“伏羲大神,你用你最后的神力,让那个满嘴跑马的狗贼重新活蹦乱跳。我去帮你杀巫郁离,将他的人头送上你的祭台。”
“那么我将无法疗愈你的反噬,你很可能因此在与他的交战中丧生。”伏羲道,“你也很可能败在他的手下。”
戚隐神情淡淡,似乎一点儿都不在乎神心反噬,像个无法无天的愣头青。他没什么滋味地笑了笑,“其实我不是很讨厌我那师叔,毕竟人家长得漂亮,不发疯的时候还挺温柔。要么我还是跟着他灭世吧,说不定他能让我当个大总管什么的。”
伏羲凝望着他,黄金色的眸子里没有情绪。神祇的威压一如既往,山岳一般无形压顶,让人不自觉屏住呼吸。戚隐故作轻松地站着,脊背挺得笔直,直视他炽热的黄金双眸。额头却不自觉滴下了汗,戚隐觉得自己的脊柱下一刻就要折断。
大神默然无言,戚隐总有一种被他看穿的感觉。
白鹿一副站干岸看好戏的样子,满脸嘲讽,也不知道在嘲笑戚隐还是伏羲。
“如你所愿。”伏羲最后道。
戚隐出了口长气儿,这样威胁伏羲多少有些不厚道,毕竟人家老爷子还费心费力想要疗愈他的病症。但戚隐没旁的法子,为了云知那狗贼的小命,也只好委屈伏羲大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