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木伦王子道:“你当真就是名叫盖天仙么?”盖天仙道:“我一出娘胎就用这个名字,你嫌不好么?”卓木伦道:“好,好得很!我没有读过汉人的书,这几个字的意思我还懂得,嘻嘻,这是不是美貌非常,胜过月里嫦娥的意思?”盖天仙无名火起,也不管他是什么王子不王子,一把就揪住他道:“你是说我生得丑陋,不配用这个名字?哼,你也不去照照镜子,你长得好俊么?我几乎都给你吓坏了!”
卓木伦王子推开了她,说道:“咦,看你不出,你的气力倒是不错。”盖天仙给他推得倒退三步,说道:“你的气力倒也不小。”又得意笑道:“你可知道我的本领了吧?做个将军,最紧要的就是有气力,能打仗,你还敢讥笑我么?”卓木伦最喜欢和人比力气、这么一来,兴致也忽然来了,说道:“你别夸口,说到气力么,——”盖天仙道:“怎么,你以为我比不上你?”卓木伦搔搔头皮,心想,“倘若她不是女子,我倒想和她打一架试试。哈,有了。”笑道:“好,你远来是客,我送你一件礼物。”
守门的女兵有根铁棍,卓木伦一把拿了过来,用力在两头一拗,转眼间那根铁棍变成了一个铁环,笑道:“盖姑娘,我送你做个耳环,可好?”
原来奚族习俗,不论男女,都喜欢以耳环作为装饰,卓木伦送她一个“大耳环”,并非要她真个戴上,那不过表示一种礼节,同时也是藉此显显自己的气力而已。盖天仙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心里着恼,瞅他一眼,冷笑说道:“你送我这只大耳环,是取笑我耳朵生得大吗?哼,我也送你一件礼物!”盖天仙的耳朵正是一对比常人大得多的“招风耳”。
卓木伦道:“咦,你这人怎么这样多心?好,我且看你送我什么礼物?”盖天仙将那铁环接了过来,两手一拉,口中念道:“一、二、三、四……”还未数到十下,那个铁环又己被她拉直,恢复原状,成了一很铁棍。盖天仙喝道:“断!”啪的一下,将那根铁棍折为两段,递过去道:“送给你做双筷子!”
卓木伦怔了一怔,忽地哈哈大笑,竖起拇指说道:“真有你的,你是笑我嘴巴生得阔么?”盖天仙一本正经的也竖起拇指说道:“不错,你还不算太笨。”
两人相对傻呼呼的笑了一会,卓木伦道,“好啦,好啦,咱们彼此半斤八两,谁也不必取笑谁啦!”盖天仙跳起来道:“你说什么?你说我和你一般丑陋?”卓木伦道:“我说你和我一般本领。”盖天仙道:“嗯,这还像句人话。”
卓木伦忽地又冒出一句话来:“丑得倒很爽直,漂亮的美人儿却没有心肝!”盖天仙一听,又跳了起来,叫道:“丑的是谁,漂亮的又是谁?”卓木伦道:“唉,我的姑奶奶,我是随便说的,你不要问了。”盖天仙道:“不对,不对,你不是随便说的。你这个人不爽直!”卓木伦叫道:“我这个就是太爽直,所以老是吃亏。好,你当真要我说么?”盖天仙道,“也罢,丑的不必说了,你说那没有心肝的美人儿是谁?”旁边女兵俺口偷笑,心道:“咱们的小姐倒是有自知之明。”
卓木伦道:“那小妖精是否来过了?”盖天仙道:“哪个小妖精?”卓木伦道:“还有哪个?除了那个姓史的丫头!”盖天仙道:“哦,原来你是骂她!好大的胆了,骂起公主来了!”卓木伦怒容满面,叫道:“管她公主不公主,我不但要骂她,还想在她面上孤两把,抓破她的面皮,叫她比你还要丑陋!”盖天仙顾不得生气,忙问他道:“你为什么这样恨她?”
卓木伦气呼呼的道:“我不该恨她吗?她,她,她……好,对你直说了吧,她本来答应做我的老婆的,现在却要做别人的老婆了。”盖天仙道:“做谁的者婆?”卓木伦道:“还有哪个?就是牟世杰这混蛋小子呀!”
盖天仙大吃一惊,跳起来道:“此话当真?”卓木伦道:“一点也不假。牟世杰这混蛋……”盖天仙双眉倒坚,怒气无可发泄,指到了卓木伦的鼻子喝道:“岂有此理,你怎么胡乱骂人?”
卓木伦道:“咦,我只不过是骂牟世杰,这却与你何干?哦,我明白了,牟世杰这小子长得俊,莫非——”盖天仙一手抓去,喝道:“你别胡说八道,牟世杰是我们的盟主,你知不知道?”卓木伦荡开她这一抓,说道:“盟主又怎么样?我偏要骂,这混蛋——”盖天仙跳过去就要动手,卓木伦道:“好男不与女斗,我不和你打架,好,算我惹你不起,不骂就不骂啦。”说罢转身便走。
盖天仙道:“不识羞,你是什么好男?”飞身一跃,跳过了卓本沦的前头,叫道:“且住!”卓木伦道:“我已经不骂了,你还要怎地?当真是想和我打架?”盖天仙道:“你还未曾讲出事实呢?你怎么知道我们的盟主要娶这姓史的妖女?是你自己瞎疑猜呢?还是他对你说的?”卓木伦道:“你只知帮你的盟主,我又何必与你多说?”盖天仙道:“只要你不是出口便骂,我怎会生你的气?好啦,我向你陪礼了,说吧。”卓木伦道:“你等着喝你盟主的喜酒吧,他的请帖都已发出了,你已经来到,看来也少不了你这一份。”盖天仙怔了一怔,道:“什么,婚期都已定好了?”卓木伦道:“不错,就是后天!”盖天仙忽地双眼圆睁,骂道:“混蛋,当真是个混蛋!”卓木伦道:“你骂谁?”盖天仙道:“不是骂你。我——”蓦地停口,满面通红。原来她刚才要打卓木伦,倒不是因为卓木伦骂了牟世杰的缘故,而是因为满肚皮闷气无可发泄,谁在她的身边她就要迁怒于谁。到了听得牟世杰婚期已定,她按捺不住,不知不觉的就跟着卓本伦的口吻骂起来了。
卓木伦哈哈大笑,说道:“你也骂这混蛋小了啦,骂得好,骂得好!”盖天仙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骂又有什么用?喂——”正想和卓木伦商量,不知怎样开口,卓木伦却已垂头丧气,笑容顿敛,喃喃说道:“一点不错,当真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回过头来,看盖天仙并不阻拦,便自走了。原来卓木伦自作多情,痴心不息,他来拜访盖天仙,实是想在这里碰上史朝英一面,看看是否还能挽救?若是不能,就骂她一顿,出出闷气。此时他虽然十分沮丧,离开此地,但闷气却已散了不少,心想:“这盖天仙虽然丑陋,倒是比史朝英可爱得多了。”
盖天仙同到房中,呆了好一会,越想越气,蓦地放开喉咙喊道:“来人,给我备马,找个土人给我带路!”话犹未了,已有人推门而入。
这人却不是侍候盖天仙的女兵,盖天仙怔了一怔,说道:“隐娘姐姐,怎么是你?也好,这事情总瞒不过你,迟早我也是要找你的。”聂隐娘道:“是我把你的女兵遣开的,你要她们给你备马干啥!”盖天仙道:“我要找、要找牟世杰理论去。”聂隐娘平静的接着她道:“不,姐姐,不要……”盖天仙道:“你知道了牟世杰的事情么?”聂隐娘道:“你和卓木伦王子的说话我都听见了,牟世杰后天要作新郎!”
盖天仙叫起来道:“是呀,你怎么还不着急?你为何还不许我去找他理论?”聂隐娘凄然一笑,说道:“世杰和这妖女的事情,我比你知道得更多更早。你所喜欢的人,你一定要他对你真心,他若是变了心,找他理论还有什么意思?难道要乞求他对你怜悯,回过头来?”盖天仙一拍大腿,叫道:“不错,你这话说得很有志气,咱们女子是不该让男子看轻。”可是才过一会,她又气愤愤的道:“但你这样就放过了牟世杰吗?你纵甘心,我也不能甘心!隐娘姐姐,你既是千辛万苦的来到此间,就这样的眼看他们成婚,撤手不管了?”聂隐娘道:“谁说我不管了?”
盖天仙大喜道:“好,你拿宝剑去找牟世杰说话,你不够他打。
我帮你打。闹个一拍两散,也是好的。”聂隐娘又好气又好笑,却仍是平心静气的说道:“不,我并不想找他打架。”盖天仙道:“哦,你还是欢喜他!”聂隐娘道:“不,即使他今后回过头来,我也不会欢喜他了。”盖大仙又是一拍大腿,说道:“这,我就不懂了。你不想找他打架,也不是喜欢他,那又是怎么样去管他呢?”聂隐娘道:“我不喜欢他,和他也总是做过一场朋友,因此我不愿他和这妖女成婚。我想和他心乎意和的谈一次话,尽尽朋友规劝之道。决不和他动刀弄枪。姐姐,你肯帮忙我吗?”
盖天仙道:“你要我悄悄去见盟主,给你们安排会面?”聂隐娘道:“不,那妖女和世杰住在同一地方,你未必能见着盟主,反而打草惊蛇!”盖天仙道:“那你要我怎么帮忙?”聂隐娘道:“我只要你打听他的住处。那妖女虽是与他同住一处,料想还下会同房。知道了他的住处,我自会想法前去见他。”盖天仙拍手道,“对,你的轻功高明,可以晚间去偷会他。这个容易,明天我一定可以问得他的住址,明晚,他新婚前夕,你就去先拔头等!”聂隐娘“啐”了一口,骂道:“你怎么胡说起来了,这是女孩儿家该说的话吗?”盖天仙道:“我本来是个野丫头。”笑嘻嘻的就出去吩咐女兵了。
第二日一早,盖天仙果然打听到了牟世杰的住址,是和他的部队驻扎在城外东郊。聂隐娘便跨上了秦襄所赠的宝马,仍作女兵装束,先去认识道路。
聂隐娘一路观察形势,心里自思:“若是世杰劝不回头,我也只有助我爹爹破城了。”想起与牟世杰一段交情,如今竟是分道扬镳,处在敌对地位,不禁黯然。
城堡是倚山修建的,中间圈着一块盘地,牟世杰的队伍驻扎在内城东郊,中途要绕过一个山坳,聂隐娘正策马进入峡谷,忽听得“呼”的一声,山助突然出现一个番僧,飞出了一条绊马索,将聂隐娘的坐骑绊倒。
聂隐娘这一惊非同小可,但她常闯江猢,惯经阵仗,虽惊不乱,马虽倒人却未翻,一蹬雕鞍,已使出上乘轻功,身似离弦之箭,扑向那个番僧。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道:“喂,我要活的,你可别把她弄得重伤。”聂隐娘抬头望去,不由得暗暗叫声“苦也!”那山坡上站着一个女子,可不正是史朝英是谁?那番僧哈哈笑道:“公主放心,这个小僧省得。哈哈,捉不着聂锋,捉了他的女儿也是好的!”聂隐娘认得就是从前在客店遇过的那个红衣番僧。
聂隐娘大怒,“唰”的一剑刺去,红衣番僧脱下袈裟,作为兵器,迎风一抖,便似卷起了一片红霞。聂隐娘一招“大漠孤烟”,剑去如矢,疾劲非常,哪知竟刺不破他那件袈裟,反被他那袈裟一罩,反卷过来。
聂隐娘知道内力不及这个番僧,一沾即退,使出“飞花扑蝶”的轻灵剑法,移形换位,唰、唰、唰连环三剑,剑剑方位不同,意欲乘暇抵隙,刺他袈裟防护不到的地方,那红衣番僧夺不了她的宝剑,反而给她迫得有点手忙脚乱,暗暗吃惊,“这女娃儿的剑法竟在她父亲之上,倒是不可轻敌了。”
那番僧把袈裟舞得旋风也似,护着全身,聂隐娘无隙无乘,又不愿和他硬拼内力,只好展开绕身游斗的战法,彼此相持不下。大约过了二十余招,只见史朝英已从山坡上走了下来,娇声笑道:“聂大小姐,昨日我已知道你莲驾来了,只是军前不便相认。我正想请你,难得你移玉先来,何不一倾积愫?咱们理该以姐妹论文,拿刀弄剑,可不太杀风景么?”
聂隐娘气极骂道:“你这妖女花言巧语,简直不知羞耻,谁与你姐妹论交?”史朝英扑哧笑道:“你千里迢迢来找男人,这倒是知道羞耻么?”
聂隐娘本来是性情沉着,不轻易动怒的人,但听了这等侮辱的言辞,也不禁不住七窍生烟,怒声斥道:“狗嘴里不长象牙,看剑!”陡地移转剑锋,唰的向着史朝英便是一剑。那知她快那番僧也快,突然间转守为攻,袈裟一展,反扑过来,堵在她们两人中间,险险把聂隐娘的宝剑也卷脱手去。
史朝英背负双手,意态优闲,娇声笑道:“难道我说得不对么?你不是来找世杰的么?你远道来此,我毕竟忝属半个主人,许你对我不敬,我做主人的却不可对你无礼。你要想见世杰,那也容易,我这就带你去见,好么?”聂隐娘正要再骂,忽觉一缕谈淡的幽香,沁入鼻观,喉咙里有点发甜,眼睛却有点发黑,心里叫道:“不妙,着了他们的道儿了!”顾不得再骂,连忙镇慑心神,运功抵御。
原来史朝英正是要激她发怒,一发怒则心乱气浮,那番憎是使毒的好手,乘机便发出了一种迷香。他不使用更厉害的毒药,那是因为史朝英有言在先,只许将聂隐娘活捉的缘故。
倘若聂隐娘不是心乱气浮,以她的内功造诣,这等迷香,原也害她不得,如今她虽然警觉,却已迟了一步,那番憎一抖袈裟,红霞铺地般疾卷过来,大喝一声:“倒也!”聂隐娘只觉地转天旋,宝剑当啷坠地,人也应声而倒了。
似是在做一个恶梦,迷迷糊糊中聂隐娘忽觉有冰冷的手指,在她面上摸索,逐渐下移,就要又住她的咽喉,聂隐娘吓得大叫一声,张开眼来,只听得史朝英的声音笑道:“你是一位名震江湖的女侠,也会害怕么?不要怕,是我。我怜错你都还来不及呢,怎会害你?”
聂隐娘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自己已是躺在一张床上,看房中的布置,似是史朝英的闺房,从窗户透进来的日影,可以察觉已是将近黄昏的时分。聂隐娘想要推开史朝英的手,却浑身酸软,有力气也使不出来,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是着了道儿,成了史朝英的俘虏了。聂隐娘一发狠,张口就向史朝英的手指咬去。
史朝英缩回手指,笑道:“真是个吹弹得破、天仙也似的美人儿!当真是我见犹怜,怪不得牟世杰会喜欢你!”
聂隐娘气怒交加,说道:“我落在你的手中,你把我杀了吧!”史朝英笑道:“哎哟,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杀你呢?只因你不肯与我和解,我迫不得已,只好用这个手段将你请来。你如今可肯平心静气,和我谈一谈么?”聂隐娘道:“你要怎么?你侮辱得我还不够么?”正是:可怜落在奸人手,罗网自投悔已迟。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