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离开偏院的良久后,都保持着那个低着头的姿势不动,看不出一丝的神情,一点侥幸与憎意都没在脸上表露出来,只是尖细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手掌内侧,直到空气中漫出腥甜的血液味,泠儿才发现穆若颖手掌的鲜血正在一滴滴的滴在木板上,溅出血花。
“泠儿,去把那衣衫烧了。”
穆若颖背过身去,不再看那件人世间唯一能让她感受到丝毫温暖的物件一眼,声音空灵坚定,却多了几分颤抖。
“小姐,这件衣衫不是您唯一的……”
泠儿望着穆若颖想开口相劝,可话刚至嘴边,就被穆若颖炙热的目光吓到说不出一句话。
“一件衣衫罢了,她今日何熙尤可以烧我一件旧衣,我明日穆若颖必将她的尸骨烧给我母亲陪葬,我穆若颖要让这个何家和穆家给我母亲陪葬。”
穆若颖脸上依旧是那样波澜不惊,似乎山河万状与她本无一丝一毫的联系,她只是在旁观一个自己的悲剧而已。可谁又能知道,怎样斑驳残缺的心才能养出如此坚韧求全的性子,若真的说起来,她也刚到及笄年龄,本应还是个不问世事的女孩子。
命运啊,它真的从未怜悯过穆若颖半分。
廊外烧起了星星火光,烟雾弥漫,传入了穆若颖的屋内,她闭着眼睛去让自己漫不住的哀痛与对于母亲的悼念全部锁在眼底,不被任何人看见,嘴角的微笑是如此的清丽,却又如此的苦涩。有时候,因为人生太苦了,所以所有的苦涩都会品出一丝甘甜吧。
三年前,穆若颖那时还在大夫人手里寄养着,虽说穆惊菲和大夫人对她都不好,可穆若颖也没什么恨意,若说唯一恨的,也只有那个穆府的主人罢了。穆若颖一日晚间被受了些伤,瘸脚倒在穆若颖偏院的猫咪惊醒,她很小的时候就一个人住在这座荒芜的大院子里,没有人照料,生病了就自己盖紧被子熬着明天,口渴了就去井口摇些井水,除了一日三餐有人来送饭,从不会再有人踏足这里。
穆若颖本想着,自己也救不了那只小猫,可眼睁睁地瞧着它死去,着实不舍。她就穿起了衣衫,抱着那只浑身惊颤的小猫想去寻寻大夫人卧寝,谁料……
“夫人,事情已办妥当。”
穆府那偏僻的角落有两个黑色的身影在月光下勾在水波上,本应看不起是谁才对,可穆若颖看到了一个女子模样的身影,头上别了只金丝乌鹊簪,那是母亲在世时,最喜欢的簪子,后来母亲走后,这些珠宝便都交由大夫人处置了。
穆若颖揣紧了怀里发颤的小猫,与她自己单薄的身影,生怕露出什么踪迹来,她有预感,大夫人有事情要谋划。
“你去吧。明夫人死有余辜,老爷回朝的那一夜竟宿在她那儿,真是个狐媚子。这些貌美的女子啊,自以为嫁入了穆府,野鸡就能变凤凰了,可是山鸡终归是山鸡,到头来连座碑也留不住。”
女子凄厉的笑声如梦魇一般深刻在穆若颖的心中,原来,穆府的娘娘们大多都犯了过错或是久病不愈,很早就香消玉殒了,穆若颖一直以为是穆惊鸿玩女人玩的不只节制,原来穆府才藏着个如此心狠手辣的女人。
穆若颖思绪到这,恍然停住了,“这些貌美的女子”,大夫人说“这些女子”,那么,穆若颖的母亲……
“可是夫人,这个月已是第三个了,若老爷发现,可如何是好。”
“呵,怕什么,穆惊鸿独大不假,但何家给他的支撑现在还受用,女人嘛,他早就玩腻了。他什么时候在乎过他的那些个女人?就好比穆若颖那个母亲,他早就知道是我硬扣的罪名,可他一句不响地演完这场戏。你放心,他从不在乎。”
原来,这穆府狠毒的人心与惶惶不可终日的斗角勾心,一天天上演的悲剧,全是那个女人一手策划的。好歹毒的人心,自己认了她三年的母亲,如今想来,也只是一场闹剧罢了。
可何熙尤的有恃无恐却十分有道理,何家在十年前,旧朝还在时,就是三代老臣,朝野上下,虽都知道何熙尤的父辈只是个五品官员,可那如今的天下,是祖辈用鲜血拼出来的。如今穆惊鸿登上了高位,本就有许多手握重权的老臣秉着当年与何熙尤祖辈马上天下的交情所承接而来的。何熙尤这个大夫人的位置,没有人敢撼动。
而自己的母亲又算做什么呢?一个相信自己的丈夫会保护好自己,至死都蒙冤受辱的傻女人罢了。
穆若颖狠狠的勾住自己的臂膀,压抑住内心最深刻的仇恨,一步步艰难的往回走,走到自己的庭院中,看着满目的苍凉与寂寥。
才明白,在这穆府,这个天下间,权利能只手遮天。权利能掩盖自己一切的罪行,能消磨所有人的不忿,能将人的自尊踩在脚底,能高居顶端的看着满目疮痍却孑然一身。多谢这个人间让我穆若颖尝尽了百苦,渴求一丝甘甜,却无能为力的挣扎,我终算是明白了,跌落谷底的深渊到底有多深。
泠儿回来了,看着穆若颖闭目浅笑的样子,有些担心,却又不忍打扰。穆若颖的思绪早在泠儿进门的那一刻就拉回了现在,睁开清澈的双眸。
“泠儿,今日你陪我去参加庆典。时候,也该到了。”
穆若颖再次转头望向窗外,深宫院内的那一道城墙,城墙里面的那个世界又是新一层的勾心斗角。却又是她穆若颖冲出桎梏的唯一机会,她要借着今天,让天下人都知道穆府有个二小姐,应是当世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