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跋涉,剑气如雨般萦绕在她周围,身后留下被剑气冲断的红松,明亮的剑光在黑夜中向着远方延伸。
最后,她停在了山谷处。
陆平安连忙托住她那几乎快要瘫倒的身体,此刻她早已退出了刚刚那种奇怪状态,可面色苍白如纸,仿佛下一刻就会永远的睡下去。
“你再坚持一会,学院的救援一定在路上了!”
他的声音几乎颤抖,他紧紧的抓住女孩的手,像是在抓住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他想起别人说的一句话,人这一生刚开始十几年是在做加法,后面几十年都是在做减法,等减到最后剩下的那个东西就是你最重要的东西。
他现在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以减去了,唯一重要的就是眼前的女孩。
白月衣却笑了,“平安,你记得我之前说的话吗?”
陆平安哪能不记得她之前说了什么,现在不管她要求自己干什么他都会答应,下意识地就要开口,可刚张开的嘴却被少女轻轻用手指抵住。
“不要现在说哦,现在咱俩都太难看啦。”
陆平安想说你现在不难看,你现在很美,不,你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样子都是最美的。
但他的嘴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封住了一般,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声响。
他瞪大了眼睛望向白月衣。
“一点小魔法啦。”白月衣调皮地向他眨了眨眼,“你现在别说话了哦,诅咒已经蔓延到你体内全身了,所以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一次谈话了?”
陆平安愣了愣,以为就连白月衣都对自己体内的诅咒束手无策,所以才说什么“最后一次谈话”。
但他也无所谓了,只要白月衣没事就好,他的命本来早就该死在木屋里,现在晚死一会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只是,以后就要跟她分开了啊。
陆平安感觉鼻子有些酸楚,视线中的少女也被月光照射的模糊不清。
女孩慌了神,犹豫许久,随即一点点地伸出手,小猫般慢慢靠近了陆平安的脸,又一点一点地将那还未涌出的泪水抹去。
女孩的动作很小心,好像陆平安略微抗拒一点就会飞快地收回手。
那双手在空中停留了许久,久握刀剑的手此刻竟然在颤抖。
月光透过枝丫,草虫的声音在刹那间远去,两人的影子像是在慢镜头中被拉得很长很长。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却是这般场景。
“别哭哦,你本来就不好看,哭起来就更难看啦。”
好,我不哭。
她又笑道:“还好现在过了十二点,不然缘分让我们在我生日这天分离,可太过分啦。”
“话说回来,你是不是还没正经地对我说句生日快乐啊?”
好,你别哭啊,我现在就跟你说。
女孩将眼睛眯了起来,弯成好看的月牙状,“算了吧,之前你已经说过好多好多年了,今天就原谅你啦!”
可眼泪还是划过了面庞,像是流星散落。
陆平安觉得自己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身影,她背着双手站在林间,笑着跟你说话,她的纱裙被风吹得凌乱,似乎随时都会化作白烟散去,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流星划过的痕迹。
不,最后他仍是忘了。
女孩突然贴近了他,吐出的热气让陆平安心中有些浮动。
“你转过头去。”
陆平安听话照做,那边什么也没有,只有深不见底的山谷和即将到来的黎明。
但他却再也无法将头转回去。
“就这样,不要哭,要看着远方。”
“我们总有一天会再见面的。只是,到了那时,你一定要记得我啊!”
“陆平安,我爱你,你要记得我!”
陌生的声音从他耳边传来,陆平安却感觉一阵眩晕,心脏传来一阵阵绞痛,好像有人正在用钝刀子划开他的心,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硬生生地取走了。
脑海里突然如同走马灯一般浮现出一幅画卷。
那是段平淡如水的时光,圣树前两人第一次见面,自那之后就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两人的关系如流水般缓慢进展。
她跟自己第一次过生日,游乐场,演唱会……她跟自己去了许多许多地方,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自己开心的时候她在,自己伤心的时候她也在,好像只要自己回头,她就一直在,正面带笑容站在命运的彼端遥遥守望着他。
只是,她是谁呢?
他们在巴西的山谷中最后一次擦肩而过,少女的发丝扫过男孩的肩膀,就像春花秋叶扫走了时光。
……
陆平安站在那座无天无地的世界,哭得像个傻子,心裂成一片一片。那些自己本不该忘却,自己说过要牢记一辈子的记忆,汹涌扑面,一刀一刀切碎他。
“主人,这就是您的过去,以及关于【银月之哀】的全部。”
金童望着那个想起一切的少年,说道:“圣主教通过特殊的手段,将封禁灵力的术法投射到了月亮之上,而给他们自己人准备了抵抗药物,为的就是将学院派去的学员一网打尽。”
“你们学院的【浅风】很聪明,根据地点分布分析了各种情况,可唯独忽略了那些地点所处的时区。”
“您跟我的前任主人,也就是白月衣,现在的白清宁,因为没有灵力,被逼到了生死关头。”
“【黄金瞳】虽然需要灵力作为媒介释放,但我作为瞳灵却并不需要。”
“白月衣为了救你,选择了与我的本体进行融合,也就是您看到的那种特殊形态。”
“只是即使脱离了那个地方,那时的您已经被诅咒污染的极其彻底,体内的筋脉近乎断绝,灵力散尽,生命奄奄一息。”
“她为了救您,不得不通过动用【回生】来勉强祛除诅咒,吊住您的命。”
“可【回生】的代价是必须【湮灭】一些东西,而那时你们身处深山,所以……”
“所以她选择【湮灭】了自己。”陆平安抬头,眼眶泛红。
他已经没有泪可以流了。
“对,她通过【湮灭】自己的存在来使用【回生】,从那以后,这个世界上所有关于白月衣这个人的信息都不复存在,她就像是被世界所遗忘了一般,被人从历史中抹去,不留痕迹。”
“那你呢?金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身上?”陆平安问。
“主人,”金童面无表情,“您觉得如果您没有【黄金瞳】这样的血脉,修为丧失的你会被莱茵学院如何处置?”
陆平安没有回答,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或许学院会将他送回国内,像之前一样给自己虚构一个十几年的记忆。但绝不会再将自己召回学院。
没必要了。
所以她将【黄金瞳】转交给了自己,连同自己送她的平月,以及人们关于【黄金瞳】拥有者的所有记忆。所以自己的天赋才会飞升到银色。
而她却彻底的将她自己存在的痕迹抹除。
“是的,没必要了。”金童好像猜透了他的心,“而那样,本就被世界遗忘的她,该去哪里找您?”
“我还记得她将我转交给您前,对我说过一句话。”
“这个世界很大,或许会有很多个陆平安。如果我踏遍了世界的每个角落,就能见到许多个不同的陆平安。”
“但我不能走遍世界的每个角落,我也不想见到许多个陆平安。”
“白月衣要见的陆平安,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女孩的声音此刻仿佛回响在这处世界。
陆平安的心已经不痛了,麻木了,消失了,他只是自顾自地发问。
“为什么这和我的梦不一样?”
“主人,您还记得您与布莱恩第一次见面,他说的话吗?”金童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陆平安脑袋一阵恍惚,自己与布莱恩的第一次见面?那次他为自己解梦?
“虽然他不是一个专业的解梦人,也并不知道实情,但有些话却是刚好沾边。”金童说,“他说,在梦中,我们都会活成自己所仰慕的样子。”
“现实中您认为是自己的懦弱导致了那场悲剧,所以在您的梦中,您的形象从被拯救者变成了拯救者。”
回忆如惊雷在陆平安脑中炸开,金戈铁马般地踏过他的脑海,留下悲凉的叫喊声。
为什么自己会拥有【黄金瞳】,为什么金童和平月一开始会排斥自己,为什么自己的天赋等级从红色到了银色。
都是因为她啊。
“我要去见她。”陆平安说,他的目光望向了平月。
“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