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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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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座落在那条长长的、沉闷无趣的街道中的那座宏伟的公馆,曾经是弗洛伦斯度过童年与孤独生活的地方,如今又发生了变化。它依旧是一座宏伟的公馆,经得起风吹雨打;屋顶没有裂缝,窗子没有损坏,墙壁没有坍塌,可是它却是个废墟了,耗子从里面飞快地跑出来。

    托林森先生和其他仆人最初对他们所听到的那些传说纷纭的谣言难以置信。厨娘说,谢天谢地,我们主人的名誉不是那么容易损害的;托林森先生料想还会听到英格兰银行将要倒闭或保存在伦敦塔中的宝石将要变卖的消息。可是随后不久《公报》①寄到了,珀奇先生也来了;珀奇先生把珀奇太太一道带来,在厨房里谈论这件事情,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

    ①公报():指英国政府1966年以后出版的公报,上面登载政府文告、官员的任命与调动、法律事务以及宣布破产等消息。

    当这桩事情已经没有任何疑问的时候,托林森先生主要担心的是这次破产准是一笔巨大的金额——不少于十万镑。珀奇先生本人认为十万镑未必就能抵偿债务。以珀奇太太和厨娘为首的妇女们不时重复地说道,“十万镑,”,“十万镑”,那种得意的神气,真仿佛说出这几个字就跟手里拿到这些钱一样似的;注意着托林森先生的女仆但愿她能有这笔钱的百分之一,那样她就可以把它赠给她的意中人了;托林森依旧对过去所受的委屈耿耿于怀,就发表意见说,一位外国人有了这么多钱,除非把它花在连鬓胡子上,否则真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这几句尖酸刻薄的挖苦话把女仆说得眼泪汪汪地离开了。

    不过她出去没多久;因为厨娘素有心地特别善良的名声,她说,托林森,他们现在无论如何,都必须好好相处,相互支持才好,因为现在很难说,他们有多快就要分手了。厨娘说,他们在这座公馆里曾经见过一次丧葬、一次结婚,一次私奔;不要让人说他们像现在这种时刻还不能和睦相处。珀奇太太听了这番感人肺腑的话,深受感动,当众把厨娘称作天使。托林森先生回答厨娘说,他决不会妨碍这样善良的感情,而只会欢迎它;他说完就出去寻找女仆,不一会儿就挽着那位年轻姑娘的胳膊回来了;他告诉厨房里的人说,刚才关于外国人的话他只是说着开开玩笑而已;他与安妮已决定今后同甘共苦,在牛津市场里开设一个蔬菜水果店,兼卖药草和水蛭;他特别请求在场的各位多多光顾。这一宣布受到了热烈的欢呼;珀奇太太的心灵飞到了未来,在厨娘的耳朵旁一本正经地低声说道,“让他们多生几个女孩子!”。

    这个家庭每发生一桩不幸的事件,在地下室里总少不了要大吃大喝一番。因此厨娘为这顿晚饭匆忙准备了一两盘热菜,托林森先生也调制了一个龙虾色拉来招待大家。甚至皮普钦太太—也由于发生了这个事件,心情激动,摇了铃,吩咐厨房里的人,把剩下的一小块小羊胰脏热一热,给她当晚饭,并和四分之一杯加上糖和香料,并将烫热的雪利酒(加上糖和香料)一起放在托盘里一起端给她;因为她的情绪坏透了。

    他们也稍稍谈到了董贝先生,但是谈得很少。大家主要是猜测他多久以前就已知道将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厨娘机灵地说道,“啊,他老早就知道了。哎呀!这一点您是可以发誓的!”大家请珀奇先生发表意见,他对她的看法表示赞同。有人说,不知道董贝先生将怎么办,他会不会出走。托林森先生认为不会,照他看来,董贝先生可以到那些为上流社会人士开设的救济院去寻求庇护。“啊,您知道,他在那里将会有他自己的小菜园,”厨娘悲叹地说道,“春天可以栽种香豌豆。”

    “完全不错,”托林森先生说,“还可以当个什么会的会友。”

    “我们全都是会友,”珀奇太太停止喝酒,说道。“姐妹们除外,”珀奇先生说道。“伟大的人物是怎样垮台的啊,”厨娘说道。

    “高傲一定是要垮台的。过去一直是这样,将来也会这样!”女仆说道。

    当他们发表这些意见的时候,他们感到他们自己是多么善良;当他们听天由命地忍受着这共同的冲击时又表现出基督徒何等同心同德的精神,这是令人惊奇的。这种极好的心情只有一次被打乱了,那是一位年轻的、身份低下的、穿黑长袜的帮厨女工引起的;她张着嘴坐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出乎意料地从嘴里说出了大意是这样的一句话:“如果他不发工资的话!”一时间这群人哑口无言地坐着,但厨娘首先恢复过来,她转过身子对着那位女人,想要知道,她怎么敢用这样一种无情无义的猜疑来侮辱这个她靠它吃饭的家庭,是不是她认为,任何一位还留有一点点道义的人居然能把他们可怜的仆人的菲薄的收入都剥夺掉吗?“因为,如果那是您的宗教感情的话,玛丽-道斯,”厨娘激昂地说道,“我不知道您打算走向哪里去。”

    托林森先生也不知道,任何人也不知道,那位年轻的帮厨女工本人好像也不完全知道;在一片讥笑声中,她好像被一件外衣笼罩着似的,被慌乱的情绪笼罩着。

    过了几天以后,陌生的人们开始在这座房屋中出现,并在餐厅里相互约定见面的时间,仿佛他们是住在这里似的。特别是,有一位面貌像犹太—阿拉伯人的先生,佩着一条很大的表链,在客厅里吹着口哨;当他在等待另一位经常在口袋里带着笔和墨水瓶的先生的时候,他问托林森先生(随随便便地称他为“老公鸡”),他是不是知道,这些深红色、夹织金丝的帘子新买来的时候花了多少钱。到屋子里来的人和在客厅里相互约会的事情每天愈来愈多,每一位先生似乎在口袋里都带着笔和墨水瓶,而且有时还使用它们。最后传说将要有一次拍卖,于是更多的人来了;他们口袋中带着笔和墨水瓶,并指挥着一队戴着毡制便帽的工人;这些工人立即拉起地毯,移动家具,并在前厅和楼梯上留下几千双鞋印。

    地下室的人们这些时候一直在秘密地开着会议,而且由于没有什么事好做,就开出丰盛的宴席,大吃大喝。终于有一天,他们全体被召集到皮普钦太太的房间里;这位秘鲁美人这样对他们说:

    “你们的主人正处在困境中,”皮普钦太太尖酸地说道,“我想,你们知道了吧?”

    托林森充当代言人,承认他们都已知道这个事实了。

    “毫无疑问,你们都已在找工作了,”皮普钦太太向他们摇摇头,说道。

    后面的一排中有一个尖锐的喊道,“不比您本人找得多!”

    “那是您的想法,是不是,厚颜无耻的太太?”忿怒的皮普钦太太射出烈焰般的眼光,越过中间的头顶望过去。

    “是的,皮普钦太太,我是这样想的,”厨娘向前走去,回答道。“那又怎么样呢,请问?”

    “唔,那您就可以走了,您愿意多早走就多早走,”皮普钦太太说道,“走得愈早愈好;我希望,我永远不再看到您的脸孔了。”

    英勇无畏的皮普钦太太说了这些话之后,就拿出了一只帆布袋,读出了她到那天为止外加一个月的工资;然后紧紧地握着钱,直到那张收据的签字符合要求,签完最后一笔,她才很舍不得地放开了手。皮普钦太太对家里每一位仆人都重复进行了同样的手续,直到所有人的工资都支付完毕为止。

    “现在那些愿意走的人就请准备走吧,”皮普钦太太说道,“那些愿意留下的人可以在这里再吃住一个星期左右,并做一些有益的工作。但是,”怒火高烧的皮普钦太太说道,“那位当厨娘的混帐女人除外,她必须立刻就走。”

    “她一定会走的!”厨娘说道,“我祝您好!皮普钦太太,我还真诚地希望,我要是能对您的花容月貌恭维一番就好了!”

    “快滚开,”皮普钦太太跺着脚,说道。

    厨娘摆出一副使皮普钦太太十分恼怒的、仁慈而尊严的神态,离开了房间;不一会儿,她的盟友们就跟她在地下室里聚集在一起了。

    然后托林森先生说,首先他建议先吃一点快餐;吃完快餐之后,他想提出一个他认为符合他们目前处境的建议。饮食端上来了,而且被很痛快地吃喝了之后,托林森先生所提的建议是,厨娘就要走了,如果我们对我们自己不真诚相待的话,那么没有任何人会对我们真诚相待的。我们在这屋子里居住了很长久的时间,一直努力保持着和睦友好的关系(这时厨娘激动地说道,“听哪!听哪!说得多好!”这时又参加到他们中间、饱到喉咙眼的珀奇太太流出了眼泪);他认为,现在他们的感情应该是:“一个人走,所有的人都一起走。”这种慷慨无私的感情使女仆十分感动,她热情地表示附议。厨娘说,她觉得这是正确的,但只希望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对她表示恭维,而是出于一种责任感。托林森先生回答说,是的,这是出于一种责任感;还说如果现在非要让他发表意见不可的话,那么他将会直率地说,他认为,继续留在一个正在进行拍卖等类活动的公馆里,不是一件太体面的事情。女仆对这点深信不疑,为了证实这点,她说,有一位戴毡制便帽的陌生人就在今天早上想在楼梯上跟她亲嘴;托林森先生听到这里立即从椅子中跳起来,想去寻找那位罪犯并“把他杀死”;这时妇女们把他拉住,恳求他冷静下来,思考一下,还是立刻离开发生这种下流事情的房屋为好,那要容易得多,也明智得多;珀奇太太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考虑问题;她认为,即使是对关在自己房间里的董贝先生表示关心体贴来说,也必须要求火速离开这里。“因为,”这位善良的女人说道,“如果他突然碰见了这些可怜的仆人中的任何一位的话,那么他的感情该会是怎么样啊!他们曾经一度被人欺骗过,以为他富得不得了呢!”这种道义上的考虑使厨娘大受感动;珀奇太太就引用了一些新颖的、精选的虔诚的道理来进一步完善她的说法。情况变得十分清楚:他们必须全都走。于是大家把箱子捆好了,并把马车叫来,那天薄暮的时候,这群人中没有一个留下来了。

    这座宽敞的、经得起风吹雨打的公馆矗立在那条长长的、沉寂无趣的街道中,但它却是一个废墟了,耗子从里面飞快地跑出来。

    戴毡制便帽的工人继续在搬移家具;带着笔和墨水瓶的先生们开列出家具清单;他们在决不是用来坐人的家具上坐着,在决不是用来吃东西的家具上吃着从酒吧买来的面包和乳酪,而且似乎感到,把那些贵重的物品硬派作奇怪的用途是一件乐趣。家具被杂乱无章地摆放着;褥垫和床上用品出现在餐厅里;玻璃器具和瓷器进入了暖房;大型的成套餐具被堆放在大客厅中的长沙发椅子上;夹楼梯地毯的金属线被捆成一小束,装饰着大理石的壁炉架。最后,从阳台上挂出一块小地毯,上面还有印好的说明书;还有一个类似的装饰品垂悬在前厅正门的两旁。

    然后,一长列生了霉的轻便二轮马车和二轮运货马车整天在街上徐徐移动着;一群群衣衫褴褛的吸血鬼、犹太人和基督徒群集在屋子里,他们用指关节敲敲平板玻璃的镜子,在大钢琴上弹敲着不谐和的八度音,用湿漉漉的食指在图画上乱划,在最好的餐刀的刀口上吹气,用肮脏的拳头在椅子和沙发的厚垫子上捶打,把羽毛褥垫弄乱,把所有的抽屉都打开又关上,在手掌上掂掂银匙和银叉的重量,细细观察绸缎与亚麻布的每一根线,然后对所有的东西都指责一通。整个屋子没有一个秘密的地方。胡子拉碴、脸被鼻烟弄脏了的陌生人细看着烹饪用炉,就跟看顶楼里的衣橱一样好奇。壮汉们戴着磨去了绒毛的帽子,从卧室的窗子里向外看,并跟街上的朋友们开玩笑。冷静的、精于计算的人们拿着物品目录,退到化妆室里,用铅笔头在上面记着旁注。两位经纪人甚至闯进了太平门,从屋顶上面附近一带地方进行全景眺望。川流不息的人群、闹闹哄哄的喧声、上上下下的奔忙持续了好几天。上等时髦家具公司正在陈列物品,供大家参观。

    然后,在最豪华的餐厅里用桌子围成一个栅栏;精美的、漆了法国漆、曲腿的西班牙红木餐桌排成长长的一列;在这些餐桌上面竖起了拍卖人的台子;成群的衣衫褴褛的吸血鬼、犹太人和基督徒,胡子拉碴、脸被鼻烟弄脏了的陌生人,戴着磨去了绒毛的帽子的壮汉们,聚集在它的周围;他们坐在近旁的每件东西(包括壁炉台)上,开始喊价。房间里整天热气腾腾,嘈杂,灰尘飞扬,而在这些热气、杂音和灰尘之上,拍卖人的头、肩膀、嗓子和槌子一直在不停地工作着;戴毡制便帽的工人们忙忙碌碌地搬抬着物品,疲累心烦,脾气变得特别坏;可是物品仍然在被搬着,搬着,搬走了,同时又仍然不断地被搬进来。有时可以听到开心逗趣和哄堂大笑。这种情形持续了整整一天和随后接着的三天。上等时髦家具公司正在拍卖。

    然后,生了霉的二轮轻便马车和二轮运货马车又开来了,跟它们一起来的还有有弹簧的搬运车和四轮运货马车,还有一大群携带着绳子的搬运夫。戴毡制便帽的工人从早到晚拧着改锥和铁钳,或者十几个人在沉重的负担下,脚步不稳、摇摇晃晃地走下楼梯,或者把像岩石般沉重的西班牙红木、上等的黄檀木或平板玻璃搬进二轮轻便马车、四轮运货马车、搬运车和手推车中。所有的运输工具都被动用了,从有篷盖的运货马车到独轮手推车。可怜的保罗的小床架是放在一个小单轴双轮马车中拉走的。将近一个星期,上等时髦家具公司都在搬运物品。

    终于,所有的物品都被搬走了。除了散乱的目录的纸页、零零落落的稻草和干草的碎株和前厅门后的一套白-壶外,屋子里没有什么东西留下了。戴毡制帽的工人们收拾好他们的改锥和铁钳,装进袋子,扛着它们,离开了。带着笔和墨水瓶的先生们当中的一位把整个房屋贴上一张出租这座上好的公馆的招贴,关上了百叶窗。最后,他跟着戴毡制便帽的工人出去了。所有曾经闯进这个屋子里来的人,没有一个留下来了;这座房屋是一个废墟了,耗子从里面飞快地跑出来。

    皮普钦太太的一套住房,以及一层楼中那些拉下窗帘、锁着的房间,幸免于被蹂躏。当这些活动在进行的时候,她森严地、木然无情地待在自己的房间中;或者在进行拍卖的时候偶尔出去看看,看那些货物是按什么价钱卖出去的;她还给一张安乐椅喊了一个价;这张安乐椅皮普钦太太喊的价最高。当奇克夫人前来看她的时候,她正坐在她的这个财产上。

    “我的哥哥怎么样,皮普钦太太?”奇克夫人问道。“我不比魔鬼知道得更多,”皮普钦太太说道。“他从来不肯赏光跟我说话。他的饭菜和饮料都送到他房间旁边的一个房间里,当没有人在那里的时候,他就走出来取走。问我没有用。我知道南边热带国家中有一个人吃冷的葡萄干粥时竟把嘴烫伤了,可是我对他的情况并不比对这个热带国家的人的情况知道得更多。”

    恶毒的皮普钦太太说这话的时候,肢体扭动了一下。

    “可是天呀!”奇克夫人温和地喊道,“这要到什么时候才结束哪?如果我的哥哥不作出努力的话,皮普钦太太,那么他将怎么办呢?说实在的,我想这时候他已经完全明白,一个人不作出努力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用不着警告他提防犯那样致命的错误了。”

    “哎呀!”皮普钦太太擦擦鼻子,说道,“我看,这是大惊小怪。这不是一件什么令人惊奇的事情。人们过去就遭遇过不幸,不得不跟他们的家具分离。不错,我就遭遇过这样的不幸!”

    “我的哥哥,”奇克夫人意味深长地说道,“是一个多么异常——多么奇怪的人。他是我所见过的最异常的人。有谁能相信,当他听到他那个古怪的女儿结婚和移居国外的消息的时候——现在回忆起来,对我倒是一种安慰:过去我经常说,这个孩子有些反常的东西,可是谁也没有理会我的话——,我说,有谁能相信,他那时竟居然转过身来对我说,他曾经根据我的态度猜想,她到我的家里去了?啊,我的天!又谁能相信,我仅仅对他说,‘保罗,我可能很愚蠢;我也毫不怀疑,我是很愚蠢的,但是我不能明白,你的事情怎么能落到这个地步呢?’这时候他竟居然向我猛扑过来,要求我再也别去见他,除非他要我去的时候我再去!啊,我的天!”

    “啊!”皮普钦太太说道,“可惜他没有跟矿井打交道。矿井会考验他的性格。”

    “那么,”奇克夫人根本不管皮普钦太太的意见,继续说道,“这一切将怎样结束呢?这是我想知道的。我的哥哥打算做什么?他必须做点事情。继续关在他自己的房间里是没有用的。生意不会来到他的面前。不会的,他必须出去找它。那么他为什么不出去找呢!他这一辈子都在做生意,我想他是知道到哪里去找的。很好,那么为什么不到那里去找呢?”

    奇克夫人锻造了这条有力的推理的链条之后,沉默了一会儿,进行自我赞赏。

    “再说,”这位用心深远的夫人露出一副好争辩的神态,说道,“当这些可怕的、不愉快的事情正在进行的时候,他却把自己这样一直关在这里,有谁听说过有这种固执的脾气的吗?并不是仿佛他没有什么地方好去似的。当然,他可以到我们家里来。他在我们家里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可以无拘无束,这一点我想他是知道的吧?奇克先生都为这感到非常抑郁不安了。我本人也亲口对他说过,‘啊,保罗,难道你当真以为,因为你的事情落到这个地步,你在像我们这样的近亲家中,就不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了吗?难道你以为我们会像社会上其他人们一样吗?’可是不行;他仍旧一直待在这里,从来没有走出去过。啊,老天,假定这房屋出租了!那时候他将怎么办?那时候他就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如果他还想待在这里的话,那么就会把他驱逐出去,就会对某某人提起诉讼①,以及这样一类事情了。那时候他就-必-须走。既然如此,何必不一开头就走,而非得拖到最后才走呢?这又使我回到我刚刚讲过的话来了,我自然要问,这件事将怎样结束呢?”——

    ①原文为,直译为“对都提起诉讼”。约翰)和理查德)都是英国法律或正式文件上对假定人物所用的称呼,相当于某甲或某乙。

    “就-我来说,我知道这将怎样结束,”皮普钦太太回答道,“对我来说,知道这一点就够了-我打算马上就离开这里。”

    “什么,皮普钦太太?”奇克夫人问道。

    “马上离开这里,”皮普钦太太明快果断地回答道。

    “啊,好吧!我确实不能责怪您,皮普钦太太,”奇克夫人坦率地说道。

    “如果您能责怪我的话,那么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皮普钦太太讥笑地回答道。“不管怎么样,我就要走了。我不能停留在这里。要不我一个星期就会死去。昨天我必须亲自烧我的猪肉排骨,我是不习惯这样的。这样下去我的体质将会很快恶化。另外,当我到这里来的时候,我在布赖顿有很好的主顾——单是小潘基的亲属,一年就要支付我八十镑;我不能失去这样的主顾。我已经写信给我的侄女,她这时已经在等待着我了。”

    “您跟我的哥哥说了吗?”奇克夫人问道。

    “噢,说了,您问一声对他说了吗是很容易的,”皮普钦太太回答道,“可是这是怎么做到的呢?昨天我向他大声喊道,我在这里没有用了,他最好让我派人去把理查兹大娘请来。他咕哝了几句,表示同意,我就派人去请她了,他还咕哝呢,真是的!如果他是皮普钦先生的话,那么他倒还是有些理由要咕哝的罗。是的,我没有这份耐性来听他咕哝!”

    这位堪称楷模的女士曾经用泵从秘鲁矿井深处抽出了这么多坚强意志与美德,这时从她那个放上坐垫的财产中站立起来,把奇克夫人送到门口。奇克夫人对她哥哥的异常的性格叹息到最后一分钟之后,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同时不断地想着她自己聪明与清晰的头脑。

    那天薄暮的时候,图德尔先生因为已经下班,所以就伴送着波利和一只箱子一起来到,并在这座空荡荡的房屋里的前厅中吻了一个响吻之后,跟她和箱子告别了;房屋中萧条凄凉的景象强烈地影响了图德尔先生的情绪。

    “我跟你说,波利,我亲爱的,”图德尔先生说道,“我现在当上了火车司机,过上了富裕的生活;要不是看在过去的情分上的话,那么我无论如何也是不会答应你到这里来过这种沉闷无趣的日子的。但是过去的情分是决不应该忘记的,波利。再说,他们遭到了不幸,对他们来说,你的脸就是补药。所以让我再来吻它一次,我亲爱的。我知道,你最喜欢做好事;我看,做这件事是对的,应当的。再见,波利!”

    皮普钦太太这时穿着黑色的邦巴辛毛葛裙子,戴着黑色软帽,围着披肩,朦朦胧胧地呈现出一片黑色的形象;她私人的财产已经捆扎好了,她的椅子(董贝先生过去最心爱的椅子,是拍卖时用极为便宜的价钱买下来的)已经被搬到临街的大门,正在等待今天夜间驶往布赖顿去的、为私人服务的单马载货马车,它将按照私人合同开来把她送回家去。

    不一会儿,它来了。首先把皮普钦太太的全部服装送进车里,收拾妥当,然后把皮普钦太太的椅子送进去,安放在几束干草中间一个方便的角落里,因为这位可爱的女人想在旅途中坐在这张椅子里。接下来,是把皮普钦太太本人送了进去,神色阴沉地坐到她的位子上。在她冷酷的灰色眼睛中闪射出一丝阴险的光,好像她已预料到即将尝到涂有奶油的烤面包片和热排骨的滋味,并享受折磨与压制年幼的孩子们、责骂可怜的贝里以及在她那妖魔的城堡中的其他乐趣了。当单马载货马车离开这里的时候,皮普钦太太几乎大笑起来;她整整黑色的邦巴辛毛葛裙子,让自己在安乐椅的坐垫中间平静下来。

    这座房屋已完全成为一个废墟,耗子已全部从里面逃走了,没有一只留下。

    波利在这座荒废的公馆中虽然是孤单的——因为在这些关闭着的房间里(他过去的主人就躲藏在里面),她没有人可以来往交谈——,可是她并没有长久孤独下去。已经是夜间了;她在女管家的房子里正坐着缝补东西,想法忘掉这座房屋目前何等凄凉的情景和它过去何等荣耀的历史,这时候从前厅正门传来了敲门声;很响,只有在这样空虚无人的地方才能敲出这样响亮的。开门之后,她在一位戴着窄小的黑色帽子的女士的陪同下,穿过发出回声的前厅,走回来。这人是托克斯小姐。托克斯小姐的眼睛红了。

    “啊,波利,”托克斯小姐说道,“我刚才到您那里去给孩子们上课的时候,我得到您给我的口信;我稍稍安定了一下情绪,就立刻跟随着您到这里来了。这里除了您以外,没有别的人了吗?”

    “啊!一个人也没有了,”波利说道。

    “您见到他了没有?”托克斯小姐轻声问道。

    “上帝保佑您,”波利回答道,“没有;这许多日子他都没有露面。他们告诉我,他从不离开他的房间。”

    “他们有没有说,他病了?”托克斯小姐问道。

    “没有,夫人,据我了解,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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