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消息,他总算醒过来了,可以和他谈话。大夫说,那孩子病得厉害,因为失血而非常虚弱,但他心里很烦躁,急于吐露一件什么事,大夫个人认为与其非得要他保持安静,等到第二天早上再说,不如给他这样一个机会,他反正是要讲出来的。
谈话进行了很长时间。奥立弗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简短身世告诉了他们,由于疼痛和精力不足,他常常不得不停下来。在一间变得昏暗的屋子里,听这个生病的孩子用微弱的声音倾诉那些狠心的人给他带来的千灾百难,真是一件庄严神圣的事情。呵!当我们压迫蹂躏自己的同类时,我们何不想一想,人类作孽的罪证如同浓重的阴云,尽管升腾十分缓慢,但难逃天网,最后总有恶报倾注到我们头上——我们何不在想像中听一听死者发出悲愤的控诉,任何力量也无法压制,任何尊严也无法封锁的控诉——哪怕只是稍微想一想,听一听,那么每天每日的生活所带来的伤害、不义、磨难、痛苦、暴行和冤屈,哪里还会有落脚之处!
那天夜里,一双双亲切的手抚平了奥立弗的枕头,在睡梦中,美与善看护着他。他的心又平静又快乐,就是死去也毫无怨尤。
这一次重要的会见刚一结束,奥立弗定下心来,大夫立刻揉了揉眼睛,同时责怪这双眼睛真是不管用了,然后起身下楼,开导凯尔司先生去了。他发现客厅里里外外一个人也没有,不禁想到在厨房里着手进行这些工作可能效果更好一些,就走进了厨房。
在这个家宅议会的下议院里聚会的有:女仆、布里特尔斯先生、凯尔司先生、补锅匠(考虑到他出了不少力,特别邀请他接受当天的盛宴款待),还有那位警官。最后一位绅士脑袋很大,大鼻子大眼,佩着一根粗大的警棍,外加一双大大的半统靴,看来他好像正在享受相应的啤酒份额——事情的确也是这样。
议题仍然是前一天夜里的惊险故事。大夫进去的功夫,凯尔司先生正在细说他当时如何沉着镇静,临危不乱。布里特尔斯先生手里端着一杯啤酒,不等上司把话说完,便担保句句话都是真的。
“坐下坐下。”大夫说着挥了挥手。
“谢谢,先生,”凯尔司先生说道,“太太、小姐吩咐大家喝点啤酒,我想根本用不着老是猫在我自个儿的小屋里,先生,有心陪陪大家,就到这儿来了。”
由布里特尔斯带头,在场的女士先生们大都低声咕哝了几句,对凯尔司先生大驾光临表示领情。凯尔司先生面带一副保护人的气派,向全场巡视了一周,好像是说只要他们表现良好,他绝不会对他们甩手不管的。
“今天晚上病人的情况怎么样,先生?”凯尔司问道。
“也就那样,”大夫答道,“你恐怕惹了麻烦了,凯尔司先生。”
“我相信您的意思并不是说,先生,”凯尔司先生打起哆嗦来了。“他快死了。只要我想到这档子事,我这辈子就别想好过了。我不想开销一个孩子,是的,在这一点上,即便是布里特尔斯也不会的——哪怕把全郡所有的餐具给我,我也不干,先生。”
“那倒不成问题,”大夫含糊不清地说,“凯尔司先生,你是新教徒吧?”
“是啊,先生,我相信是的。”凯尔司先生的脸变得一片煞白,支支吾吾地说。
“那么你呢,孩子?”大夫骤然转向布里特尔斯,问道。
“上帝保佑,先生。”布里特尔斯一下子跳了起来。“我跟——跟凯尔司先生一样,先生。”
“那你们告诉我,”大夫说道,“你们俩,你们二位。你们可不可以发誓,楼上的那个孩子就是昨天晚上给人从小窗户里塞进来的那一个?说啊!快说!我们等着你们回答呢。”
大家公认,大夫是世界上脾气最好的人,他居然以这样吓人的愤怒口气,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已经让啤酒和兴奋搞得晕头转向的凯尔司和布里特尔斯大眼瞪小眼,不知如何是好。
“警官,请注意他俩的回答,可以吗?”大夫极其严肃地摇了摇食指,又点了一下自己的鼻梁骨,提请那位大人物拿出最大限度的观察力。“这事很快就要有点眉目了。”
警官尽量摆出精明的样子,同时拿起了一直闲置在壁炉一角的警棍。
“你看得出来,这是一个简单的鉴定问题。”大夫说。
“是这么回事,先生。”警察刚一回答,就拼命咳嗽起来,匆忙中他想把啤酒喝完,结果有一部分啤酒走岔了道。
“有人闯进了这房子,”大夫说道,“有两个人曾在刹那间瞥见一个孩子,当时硝烟弥漫,大家心慌意乱,又是一片漆黑。第二天早晨,这所房子来了一个小孩,因为他碰巧又把胳膊吊起来了,这几个人对他大打出手——从而使他的生命处于极度危险之中——还发誓说他就是那个贼。现在的问题是,根据事实,这两个人的行为是否正当,如果属于不正当行为,他们又把自己置于何种境地?”
警察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说如果这还不算合理合法的问题,那么他倒很想见识一下什么才算。
“我再问你们一次,”大夫的声音像打雷一样。“你们俩郑重发誓,你们到底能不能指证那个孩子?”
布里特尔斯大惑不解地看着凯尔司先生,凯尔司先生也大惑不解地看着布里特尔斯,警察将一只手放在耳朵后边,等着听他俩的回答。两个女仆和补锅匠欠起身子倾听着。大夫用犀利的目光环顾四周——就在这时,大门口传来一阵铃声,同时响起了车轮滚动的声音。
“准是巡捕来了。”布里特尔斯大声宣布,他显然大大松了一口气。
“什么什么?”大夫嚷嚷着,现在轮到他发呆了。
“波雾街①来的警探,”布里特尔斯举起一支蜡烛,回答说。“今天上午我和凯尔司先生托人去请他们来的。”——
①伦敦一街名,轻罪法庭所在地。
“什么?”大夫大叫一声。
“是的,”布里特尔斯回答,“我让车夫捎了个信去,先前我一直很奇怪他们怎么没上这儿来,先生。”
“你们干的,是你们干的?你们这些该死的——马车怎么才到,这样慢,我没什么可说的了。”大夫说罢便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