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一日,两日,第三天的夜色又深,不但夏天翔对霍秀芸悬忧已极,连“三手鲁班”尉迟巧也觉得有些心神不定。
时值盛夏,但祁连山位居西北,塞上风高,深夜之间,业已大有秋意。尉迟巧抬头一望中天月色,向夏天翔微笑说道:“夏老弟,我们且各自静坐,调气凝神,返虚入浑,便可暂忘烦恼。等功行用罢,天光也亮,倘若霍姑娘仍无音讯,我们便去绛雪洞前,向那两位黄衣长发老人责问。”
夏天翔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点头,好容易勉强静摄心神,刚刚入了内家妙境,耳边却似有似无的,听得有人叫“夏天翔”三字。
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心头幻觉,根本不加理会,但第二声“夏天翔”跟着又复传来,并听得心头一震,知道是有人用“传言人密”神功,避开尉迟巧,专对自己而发。
夏天翔微睁双目,见尉迟巧果然毫未惊动,遂轻手轻脚地站起身形,向那语音来处悄悄走去。
走出数丈,绕过一座崖角,方发现语音是由一个山洞中发出。
夏天翔刚刚走到洞口,洞中便有人以一种极为祥和温煦的口音说道:“夏天翔,你就在洞口坐下,我只愿与你谈话,尚不愿与你见面。”
夏天翔听得这人口音颇熟,但一时偏又想不起来,遂如言在洞口坐下,发话问道:“洞中隐身的是哪位前辈?召唤夏天翔有何见示?”
洞中人笑声说道:“霍可怜,玉有刺,琼多情,我的话儿都一齐应验了吧?”
夏天翔惊得跳起身来问道,“你是‘蔷薇使者’?”
“蔷薇使者”笑道:“你猜得不错,我的蔷薇愿力已使‘龙飞剑客’司徒畏及‘凌波玉女’柴无垢等一对有情人度过灾厄,完成心愿,如今应该全力帮你的忙了。”
夏天翔听“蔷薇使者”这样说法,不禁高兴得心头狂跳,大喜说道:“我如今遭遇到莫大困难,心想当世之中,大概只有‘蔷薇使者’能够帮忙,谁料居然念动神知,你便立即赶到。”
“蔷薇使者”说道:“你且慢高兴,你的事儿,恐怕要比司徒畏、柴无垢他们难得多呢?”
夏天翔方自一愕,“蔷薇使者”又复向他问道:“我命你持向一钵神僧求索千年芝液的那片‘蔷薇令’呢?”
夏天翔赧然答道:“那片‘蔷薇令’被我打赌输给仲孙飞琼,请等我慢慢设法,弄来还你。”
“蔷薇使者”笑道:“不要还了,便送给仲孙飞琼留作纪念也好。因为‘蔷薇使者’本有三位,轮流执掌‘蔷薇令’,故而必须归还,但如今只剩我一人……”
夏天翔讶然插口问道:“那两位‘蔷薇使者’安在?难道辞职不干了么?”
“蔷薇使者”叹息一声说道:“我们三人当初同发蔷薇誓,誓尽一切所能,终身为求取蔷薇愿力庇护的有情男女消灾排难,撮合因缘,怎会中途辞职不干?”
夏天翔恍然顿悟地哦了一声,说道:“莫非那两位‘蔷薇使者’业已功德圆满?”
“蔷薇使者”答道:“你这回猜得不错,第一号蔷薇使者及第二号蔷薇使者均已道成坐化,只剩下我这第三号蔷薇使者,必须把赋与你的蔷薇愿力实现以后,才能永绝红尘,功德完满。”
夏天翔闻言。心中方似吃了一帖宁神良药,暗自宽心之际,“蔷薇使者”却叹息一声,又复说道:“但我昔日在蔷薇坟前答应赋与你的蔷薇愿力,却是毕生最难完成的最后一次。”
夏天翔闻言,不禁由喜转忧,蹙眉问道:“你一再称难,究竟难在何处?”
“蔷薇使者”笑道:“你老实告诉我,心中爱的是谁?”
夏天翔知道在这位“蔷薇使者”面前不能说丝毫谎话,遂发自内心、毫不保留地应声答道:“我对仲孙飞琼及霍秀芸两个都爱,但若在不可得兼、万般无奈之时,则必取仲孙,宁可舍霍。”
“蔷薇使者”说道,“你这几句话儿说得确颇诚实,但使我特别为难之处,也就在此……”
夏天翔以为“蔷薇使者”是怪自己不应得陇望蜀,要想二美兼收,遂嗫嚅问道:“你是不是怪我……”
“蔷薇使者”不等夏天翔话完,便即苦笑几声说道:“人好好色,理之常情,何况仲孙飞琼与霍秀芸均对你颇好,只要她们能够互相谅解,便一齐嫁你,有何不可?”
夏天翔接口问道:“你既不怪我得陇望蜀,想入非非,却又满口称难,是不是情爱分属两人,蔷薇愿力便难实现?”
“蔷薇使者”说道:“我若不尊重我的蔷薇愿力,这件事便毫无困难;但我若尊重我的蔷薇愿力,这件事便难到极点。”
夏天翔越听越糊涂,茫茫然问道:“对于圣洁无边的蔷薇愿力,自然应该尊重……”
“蔷薇使者”接口说道:“我知道你生性强傲,对任何事均不会反悔,故而为难已极,想不出怎样处置,才能三全其美。”
夏天翔蹙眉问道:“什么叫三全其美?”
“蔷薇使者”长叹一声,苦笑答道:“这件事中掺杂了莫大错误,你最爱的是仲孙飞琼,其次爱的是霍秀芸,但当初你在九疑山麓所见,心生爱好,为她远去蔷薇坟,求取蔷薇愿力的玄衣少女,却不是仲孙飞琼与霍秀芸二人中之一。”
夏天翔一听,果然深锁双眉问道:“你难道业已查出那骑青马、穿玄衣、独斩‘祁连四鬼’的少女是哪一个?”
“蔷薇使者”叹道:“我就因查出,才觉为难,她不是霍秀芸,更不是仲孙飞琼,而是生得与霍秀芸极其相像,倒反昆仑,投入祁连,被我称为‘玉有刺’的鹿玉如姑娘。”
夏天翔摇头说道,“不对,不对!”
这回轮到“蔷薇使者”讶然问道:“为何不对?”
夏天翔答道:“我曾经亲口问过鹿玉如,她加以否认,说是从未到过九疑山。”
“蔷薇使者”向夏天翔笑道:“她当时是因恐泄漏背叛知非子的机密,才故意否认掩饰。”
夏天翔听“蔷薇使者”认定是鹿玉如,不禁蹙眉间道:“鹿玉如哪里来的青色龙驹?”
“蔷薇使者”笑着答道:“怎么没有?她骑的就是‘九首飞鹏’戚大招的千里菊花青。”
夏天翔听出蹊跷,扬眉问道:“鹿玉如既与祁连勾结,并骑了‘九首飞鹏’戚大招的千里菊花青,却又怎会狠心辣手地独斩‘祁连四鬼’?”
“蔷薇使者”笑道:“你问得颇为有理,幸亏我早将底细查明,不然真被你问住。”
夏天翔一看天色,约莫三更,知道尉迟巧调息行功,正入妙境,暂时不会惊醒,遂放心静听“蔷薇使者”叙述究竟。
“蔷薇使者”说道:“鹿玉如当时只认识两位黄衣长发老人中的一位,尚未与祁连勾结,那匹千里菊花青也是黄衣老人向‘九首飞鹏’戚大招借来,给鹿玉如代步,去往九疑山参谒另一位与她关系密切的黄衣老人。谁知巧遇‘祁连四鬼’,‘四鬼’因见她骑了本派掌门人的罕世龙驹,心疑责问,一言不合,动起手来,鹿玉如昆仑刺连展绝招之下,‘祁连四鬼’便化作九疑四鬼。”
夏天翔听得如梦方醒,心头不禁好觉为难,暗想自己爱的是仲孙飞琼及霍秀芸,偏偏当初却又为了鹿玉如远赴岷山祈求蔷薇愿力,如今弄成这等局势,叫自己怎生面面兼顾?
“蔷薇使者”听他默然无声,不由失笑说道:“你这胆大调皮的精灵小鬼,如今大概为难了吧?”
夏天翔对于这位“蔷薇使者”是既觉感激,又觉敬服,红着一张俊脸,以央告的口气说道:“这件事儿弄得如此复杂,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应付。”
“蔷薇使者”笑道:“我当时答应赋与你的蔷薇愿力,是对鹿玉如而言,则我的责任,只是设法把你及鹿玉如撮合成一双花好月圆的江湖侠侣。”
夏天翔惶然说道:“仲孙飞琼与霍秀芸又怎么办?”
“蔷薇使者”失笑说道:“谁叫你在未曾弄清对象以前,便风流倜傥,到处留情?她们两人之事,不在我蔷薇愿力的范围以内,应该由你自行了断。”
夏天翔越听越急,再复央求说道:“老人家,我知道你神通广大,愿力无边,帮帮我的忙好么?”
“蔷薇使者”笑道:“我的蔷薇愿力一经赋予,便不能撤销。”
夏天翔苦着脸儿说道:“我又不曾要你撤销,只想请你把这蔷薇愿力扩大一点。”
“蔷薇使者”哦了一声,大笑说道:“你这小鬼真是人小心不小,居然要想一箭三雕。”
夏天翔满脸飞红,赧然不语。
“蔷薇使者”笑道:“这种扩大了的蔷薇愿力,简直可以改叫齐人愿力。”
夏天翔窘然说道:“老人家,这并非我贪得无厌,事到如今……”
话犹未了,“蔷薇使者”忽然笑道:“你纵上右边峭壁的怪石看看,大概你的心上人儿至少来了两位。”
夏天翔闻言,真气微提,一式“俊鹘穿云”,斜飞四丈,纵上峭壁问一块突石的顶端,只见自绛雪洞方向,电掣云飘一般,远远驰来两条窈窕人影。
夏天翔回头向山洞中的“蔷薇使者”问道:“老人家,来人难道是霍秀芸与仲孙飞琼?”
山洞中寂然如死,毫无回音,仿佛那位来去无踪、神出鬼没的“蔷薇使者”,乘着夏天翔纵身的刹那间,业已隐形消失。
夏天翔剑眉深蹙,一头钻进洞内,见这山洞只有丈许深浅,毫无人踪,“蔷薇使者”果已飘然隐去。
他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得长叹一声,纵身出洞,但却险些与自峰脚转出的两条窈窕身影撞个正着。
这两条窈窕身影,一个正是夏天翔、尉迟巧均为她悬忧不浅、如今却安然归来的霍秀芸,另一个则是夏天翔为她远赴岷山蔷薇坟祈求蔷薇愿力,却在昆仑山下挨了她一枚“天荆毒刺”的鹿玉如。
这两位面貌几乎有七八分相若的绝代红妆,如今好像极为交契,神情亲热异常,霍秀芸并向夏天翔娇笑说道:“翔哥哥,你有一位仲孙姊姊,我也认了一位玉姊姊。”
夏天翔闻言,向鹿玉如看了一眼,觉得此女在姿色方面虽不逊于仲孙飞琼及霍秀芸,但想起她那心狠手辣的情形,却不由警惕殊深地微退半步。
鹿玉如猜透夏天翔的心意,含笑说道:“当日我为报母仇,不得不掩饰秘密,如今知非子既死,顾虑已无,只要你好好爱护我这秀芸小妹,我就不会再用‘天荆毒刺’打你了。”
夏天翔见鹿玉如分明与霍秀芸年龄相若,说起话来,却如此老气横秋,不由失笑问道:
“你这样子倒蛮像一副作姊姊的派头,但你比我芸妹能大多少?”
鹿玉如秀眉一挑,得意他说道:“我虽然只比她大了五天,却已确定了我作姊姊的资格。”
夏天翔直到如今,尚不十分相信“蔷薇使者”所说之话,遂向鹿玉如问道:“你既说知非子已死,顾虑尽除,我却想问你一个问题,要请你据实回答。”
鹿玉如一双明眸之内闪射神光,微笑说道:“我如今心地坦然,已无不可告入之事,你尽管发问好了。”
夏天翔问道:“你到底是否骑过一匹青色龙驹到过九疑山?并用一柄又像吴钩剑、又像跨虎篮的奇形兵刃,独斩“祁连四鬼’。”
问完之后,两道炯炯目光,便即凝注在鹿玉如的娇靥之上,等待答复。
鹿玉如点头答道:“我骑着祁连派掌门人戚大招的千里菊花青到过九疑山,并曾施展昆仑刺,独斩‘祁连四鬼’。”
这一连串肯定的答复,证实了“蔷薇使者”所说分毫不差,也把这位夏天翔听得目瞪口呆,六神无主,不知怎样是好。
鹿玉如见他这副神情,不禁失笑问道:“你为何这等神情?难道你与被我杀死的‘祁连四鬼’竟是至交好友?”
霍秀芸想起夏天翔曾在峨嵋金顶向自己问过同样的问题,遂也诧然问道:“翔哥哥,我记得你在峨嵋金顶也向我问过这几句话,难道你如此追寻,真是想替‘祁连四鬼’报仇雪恨?”
夏天翔气得蹙眉苦笑说道:“你们真是糊涂,我与‘祁连四鬼’有甚关系,怎会想替他们报仇雪恨?”
鹿玉如失笑说道:“你自己才有点莫名其妙,反怪我们糊涂,简直岂有此理。我把秀芸小妹送到此处,也该回转绛雪洞了,江湖有缘,行再相见。”
话完,双足轻点,便即往后飘身,但右手大袖凌空一扬,却自袖中飞出一线寒光,直向夏天翔胸前射到。
夏天翔以为又是“天荆毒刺”,骇然左飘三尺,只听“叮”的一声,火星微溅,那线寒光竟自钉入山壁之内。
鹿玉如落身四五丈外,娇笑说道:“夏天翔不要害怕,我因上次平白无故地打了你一枚‘天荆毒刺’,心中略觉歉然,才送你一件不俗之物,作为报答。”
话音了处,连复几个腾身,便已隐入沉沉夜色之中。
夏天翔目注这位骄蛮爽辣的鹿玉如姑娘的背影,不禁摇头苦笑,缓步走到壁边,起下深钉入石的那件东西一看,原来是根男人所用的发簪,但非金非玉,非骨非石,不知何物所制。
霍秀芸向夏天翔娇笑说道:“翔哥哥,这位玉姊姊对我好得很呢。”
夏天翔把那根发簪随手揣在怀内,一面与霍秀芸缓步走向尉迟巧静坐之处,一面含笑道:“芸妹,你在绛雪洞中作客三日,可有什么凶险之事?那两位黄衣长发老人为何一定要留你呢?”
霍秀芸摇头笑道:“我不知道他们为何留我,但这三日之内不但毫无凶险,并吃了不少灵药异果,学了三招诡异无伦、威力极强的高明剑法。”
夏天翔惊奇间道:“那两位黄衣长发老人既对你这样好法,你应该知道他们的姓名来历了吧?”
霍秀芸摇头答道:“我不知道,我既没问,他们也从未提过。”
夏天翔知道霍秀芸天真烂漫,毫无心机,遂又含笑问道:“你总该看见绛雪洞中有几具寒冰塑像?”
霍秀芸点头说道:“共有三具,‘白衣昆仑’萧惕、‘天涯酒侠’慕无忧,还有那位昆仑掌门知非子。”
夏天翔奇道:“当日我暗探绛雪洞,曾看见‘风尘狂客’厉清狂所化的寒冰塑像,如今却到哪里去了?”
霍秀芸笑道:“翔哥哥,你弄错了,绛雪洞中的‘风尘狂客’厉清狂是具蜡像,不是寒冰塑像。”
夏天翔越发讶然问道:“他们弄具‘风尘狂客’的蜡像放在绛雪洞则甚?”
霍秀芸摇头笑道:“我不知道,但却看见鹿玉如每天清晨必然先向‘风尘狂客’的蜡像下跪,恭恭敬敬地磕上四个头儿,然后站起身来,再对蜡像神情狞厉、咬牙切齿地低声咒诅。”
夏天翔听到此处,业已断定那两位黄衣长发老人所亟欲相见之人必是“风尘狂客”厉清狂,但却猜不出他们之间究竟有何恩怨?
这时,“三手鲁班”尉迟巧坐功已毕,刚自定中醒转,微一睁目,却见夏天翔与霍秀芸并肩缓步走来,遂含笑叫道:“霍姑娘,你怎的在绛雪洞中耽搁这么久?差点儿把你翔哥哥急坏了呢!”
霍秀芸闻言,脉脉含情地看了夏天翔一眼,含笑不语。
夏天翔心头盘算,目前自己第一要务,便是立即去到巫山朝云峰“巫山仙子”花如雪之处,找寻仲孙飞琼解释误会,否则时日越久,便越将大费心力。
但欲向仲孙飞琼解释误会,便必须与霍秀芸分开,不能再在一起,霍秀芸天真无邪,婉娈可人,自己怎样措词,才可使她欣然独返峨嵋,而免得与那一位尚未和好,已先引起这一位的伤心妒恨。
尉迟巧见夏天翔忽然剑眉深锁,低首沉吟,不由讶然问道:“夏老弟怎的面有忧容,莫非霍姑娘在绛雪洞中,有甚拂心之事?”
夏天翔目光略注霍秀芸,失笑说道:“她的人缘太好,住在绛雪洞中三日,不但受了那两位黄衣长发老人殷勤款待,与鹿玉如结成好友,并吃了不少灵药异果,学了三招神妙剑法,连高兴都来不及,怎会有甚拂心之事?”
尉迟巧笑道:“夏老弟你方才那等神情,分明心中有事。”
夏天翔随口答道:“我是在想我们今后行止,应该怎样走法。”
尉迟巧点头笑道:“对,对,对,我们身上所负的责任不轻,要通知罗浮、少林、武当三派,以及其他有头有脸的武林人物……”
语音至此略顿,目注夏天翔笑道:“老弟尊师北溟皇甫神婆,最好也要通禀一声,倘若皇甫神婆明年二月十六能够命驾祁连,定可灭却群魔不少威势。”
夏天翔被尉迟巧触动灵机,遂向他微施眼色,含笑说道:“我们要跑的路实在大多,为了争取时间,似乎必须分头进行,才来得及。”
尉迟巧平素花样最多,是位玲球剔透的人物,见夏天翔向自己微施眼色,便已猜透他是要单独去找仲孙飞琼,遂会意点头笑道:“夏老弟说得不错,这通告天下武林人物之事,确实必须分头进行,我已经想好了怎样走法。”
夏天翔从尉迟巧神秘的笑容之中,看出这位精灵鬼似的老前辈,业已猜透自己的心思,必有适当安排,遂含笑问道:“老前辈有何高见?”
尉迟巧怪眼微翻,冲着夏天翔龇牙一笑说道:“我与霍姑娘先返峨嵋,看看她师傅点苍之行有何所见,并将祁连一切禀报玄玄仙姥。倘若能与赛老怪物及‘凌波玉女’柴无垢等相逢,便同往东南,通知罗浮、少林两派,暨沿路武林人物。”
夏天翔见尉迟巧果已识透自己的心意,不由感激不尽地微笑问道:“我呢?”
尉迟巧笑道:“我们人多,责任较重,你只单身一人,仅负责通知武当派及你师傅皇甫神婆,其余便可权宜行事。”
夏天翔方自含笑点头,霍秀芸却已笑道:“尉迟老前辈,你这计划能不能略加改动?”
尉迟巧笑道:“霍姑娘要想怎样改法?”
霍秀芸妙目之中蕴含无限深情,看着夏天翔笑道:“老前辈单独去往峨嵋,告诉我师傅,我则和我翔哥哥一路。”
这几句话,听得夏天翔既觉无限温馨,又觉大伤脑筋,不由目注霍秀芸,蹙眉苦笑。
尉迟巧见状,忙为夏天翔解围,笑道:“霍姑娘,你翔哥哥的师傅‘北溟神婆’皇甫翠脾气太怪,你让他一人单独见他师傅,委婉禀明与你结成兄妹之事,才不会挨骂。”
霍秀芸噘着嘴儿说道:“我师傅准我认他作哥哥,他师傅却为什么不许认我作他妹妹?”
尉迟巧委实觉得霍秀芸天真得太以可爱,遂含笑说道:“要不然‘北溟神婆’皇甫翠怎会被武林中公认为第一难缠人物。”
这句话措词甚妙,霍秀芸听得眼角微红,向夏天翔泪光盈盈地凄然说道:“翔哥哥,这样说来我们一定要分别的了。”
夏天翔见霍秀芸这副凄婉神情,心中不由暗觉蚀骨销魂,但因绝无带着她同上巫山朝云峰去寻仲孙飞琼之理,遂只得含笑说道:“些许小别,芸妹何必如此伤怀?我们至迟明年二月十六即可重聚,甚或彼此事了,先期相遇,也说不定呢?”
霍秀芸闻言,凄然微笑,神情娇美绝伦,看得那位风流倜傥的小侠夏天翔,剑眉双蹙,心中好不怜爱。
尉迟巧见状,“哈哈”笑道:“欲合先离,不离不合。霍姑娘,让你翔哥哥赶紧转回北溟参谒皇甫神婆,请她出手对付那两个难缠难惹的黄衣长发老人,或可挽回一场武林浩劫。
我们也该赶返峨嵋,向你师傅报告一切。”
霍秀芸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向夏天翔含泪挥手,随着“三手鲁班”尉迟巧,凄然而去。
夏天翔静待尉迟巧、霍秀芸去远以后,方自剑盾双蹙,仰天长叹,自言自语道:“我爱上了仲孙飞琼,霍秀芸爱上了我,二女之间,已觉难为,偏偏当日在岷山蔷薇坟前,又曾为鹿玉如祈求得蔷薇愿力,这种矛盾错综的儿女情丝,真足以缠死英雄,困死豪杰!我真想去找那位当代神医赛韩康老前辈,向他请教请教痴人梦怎样醒法?不了情怎样断法?相思病怎样治法的了……”
自语至此,忽又摇头说道:“不对,不对,赛韩康老前辈不会治相思病,当初他便为了这三项命题,输给仲孙姊姊一匹千里龙驹。天下能治此病之人,大概只有‘蔷薇使者’。”
想到“蔷薇使者”,夏天翔又不禁废然叹道:“但这位老人家虽然神通广大,愿力无边,踪迹却如闲云野鹤,无法捉摸。除非他来找我,若想找他,只怕踏遍天涯,走遍海角……”
话犹未了,眼前白光一闪,有张柬帖,自一座小崖头上飘然飞落。
夏天翔伸手接得柬帖略微注目,看见末尾署名赫然竟是“蔷薇使者”四字,遂赶紧一面猛提真气。以“海鹤钻云”身法转化“神龙御风”,窜上小崖崖顶,一面大声叫道:“‘蔷薇使者’老前辈别走,请容夏天翔参谒请教。”
但等他赶到崖顶,那位神出鬼没的“蔷薇使者”早已踪迹杳然,目中所见,只是青山如屏,白云如带。
夏天翔顿足摇头,皱眉长叹,无可如何地展开手中柬帖看时,只见柬上所书是四句似诗非诗、似谒非谒之语。
“欲成比目何辞死?修到鸳鸯不羡仙,一箭三雕成定局,须凭愿力克千艰。”
夏天翔看完,不禁连连苦笑,暗想这位“蔷薇使者”逼着自己一箭三雕,却又不肯明白详加指教,岂非要把自己弄得弓折弦断不可?
但柬中“愿力”二字,却对夏天翔启示甚大,钢牙微咬,决定先奔巫山找寻仲孙飞琼解释误会,其他一切暂时不顾,留待将来再说。
他心意既定,自然恨不得胁生双翼,立时飞到仲孙姊姊身旁,一诉衷曲。
餐风宿露,旦夕飞驰,等他赶到巫山朝云峰脚,也不过七月初旬光景。
夏天翔独立峰脚,仰望峰头的缥缈云烟,暗想仲孙姊姊在彼此见面之下,定然不会使自己过份难堪,多多陪些小心,当可重修旧好。但异兽大黄及灵猿小白却太以难缠,自己在祁连已然吃过一次苦头,必须对它们特别提高警觉。
夏天翔既对小白大黄颇有戒意,遂先把师门“乾天气功”提聚防身,然后才举步登峰,但出乎意料,一路之上居然毫无所扰。
直等他走到“巫山仙子”花如雪所居的朝云宫前,方见有两名美貌婢女在宫门侍立。
夏天翔微抱双拳,含笑说道:“烦劳通禀,北溟门下夏天翔求见‘巫山仙子’。”
那两名婢女闻言,立即分人入内通报,片刻以后,朝云宫宫门大开,花如雪满面春风地与那位曾在终南死谷赠过自己两滴千年芝液的一钵神僧,双双含笑迎出。
夏天翔忽见一钵神僧竟在此间,不由暗想足见只要精诚所至,真金坚石,无所不开,这位隐居东海的方外高人,经自己传语以后,果被花如雪的深情感动,来此践约,与她结成神仙伴侣。
一钵神僧手中仍然托着那只中种千年紫芝的紫色玉钵,见夏天翔目注自己,神色愕然,不由失笑道:“夏老弟惊讶之故,是否以为我这和尚怎的不守清规,入赘巫山,嫁起老婆来了?”
这“入赘巫山,嫁起老婆来了”二语,说得风趣异常,花如雪不禁玉颊微红,白了一钵神僧一眼。
夏天翔心中也自颇觉好笑,但脸上却庄容答道:“大师与花仙子参透凡俗束缚,结成神仙眷属,这段佳话,足以传誉千秋,令夏天翔钦羡无已。”
花如雪微笑说道:“我们得偿夙愿,结成道侣一事,还是因你帮了大忙,快请入朝云宫中,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花如雪话完,与一钵神僧双双侧身让客,夏天翔知道不必过份谦逊,也就恭身为礼,含笑走进。
入内以后,方看出这所朝云宫虹梁鸳瓦,画栋雕栏,建造得爽畅宜人,清雅绝俗。
当中殿堂之中,更是毫无富贵俗气,除了四壁琴画之外,只陈设着一张禅榻,榻上并列两席蒲团,以及榻前三四件来客所坐的椅凳而已。
花如雪含笑请夏天翔就坐,并向侍婢说道:“你们去采几只新熟的丹榴,再用积年梅雪泡壶龙牙香茗待客。”
夏天翔根本就未把花如雪这些话儿听在耳中,却因不曾发现仲孙飞琼及小白大黄的丝毫踪迹,有些暗暗着急。
花如雪吩咐侍婢以后,转面向夏天翔笑道:“夏老弟重到巫山,指名相访,不知有何要事?”
夏天翔俊脸一红,嗫嚅说道:“我……我是来……来找我仲孙飞琼妹妹。”
花如雪哦了一声,微笑说道:“仲孙飞琼师妹确曾在此小作勾留,可惜老弟来得大晚,她带着她的小白大黄,去已三日。”
夏天翔急得站起身形,蹙眉间道:“花仙子……”
花如雪看他一眼,摇手笑道:“仲孙飞琼是我师妹,你既叫她妹姊,怎不叫我姊姊?”
夏天翔以一种央求的口吻,改口叫道:“花姊姊,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仲孙飞琼姊姊到哪里去了?”
花如雪正欲答话,忽见侍婢捧着一只玉盘,盘中盛着六瓣新熟的丹榴,走进殿来,遂向夏天翔含笑道:“夏兄弟,你且尝尝此间特产异果丹榴的味道如何?”
夏天翔见那丹榴表皮赤红,榴实雪白,粒粒光鲜饱满,明知滋味极好,却摇头苦笑说道:“花姊姊,你若不告诉我仲孙姊姊的下落去向,便是火枣交梨当前,我也吞食不下。”
花如雪闻言,嫣然一笑,侧脸向一钵神僧道,“夏兄弟对我飞琼师妹,就像当年我对你一样痴情。”
一钵神僧笑道:“你就是爱弄狡狯,有甚话儿,还不赶快向夏老弟指点指点。”
花如雪看了夏天翔一眼,抿嘴笑道:“但他不吃我款待他的东西,我有点不大高兴。”
夏天翔闻言,慌忙说道:“花姊姊,你说,你说!我吃,我吃!”
这几句话儿,听得花如雪与一钵神僧相顾粲然,同声一笑。
夏天翔本已脸红,再加上他们双双一笑,简直觉得耳根发热,只得拈起一瓣丹榴,剥了几颗榴实,借以解嘲地人口咀嚼。
这榴实甘美芳香已极,不但可口,并另有一股清冷之气充沛脏腑,益人神思,夏天翔接连吃了两瓣,方对花如雪苦笑说道:
“花姊姊,我已吃了丹榴,如今你该高兴了吧?”
花如雪含笑说道:“我飞琼师妹向来最爱邀游天下名山大川,她那匹青风骥及大黄小白,又均是千里脚程,离此之时,并来说明去处,你恐怕不好找呢。”
夏天翔闻言,耳中“轰”的一声,顿时脸色惨变,手内一瓣榴皮也坠落在地。
花如雪见他急得这般样儿,不禁失笑说道:“夏兄弟,你不要着急,我飞琼师妹人去物存,她留了两样东西给你。”
夏天翔可谓聪明一世,懵懂一时,也不想想仲孙飞琼怎会未卜先知地算准自己找来巫山?只急得颤声问道:“花妹妹,她……留给我什……什么东西?”
花如雪自身边取出一叠“红云蛛丝网”及一片“紫玉蔷薇”,向夏天翔含笑问道:“夏兄弟,这两样东西,是不是你因打赌落败,输给我飞琼师妹的?”
夏天翔感觉兆头不妙,黯然点头,花如雪又复说道:“飞琼师妹因你胆大气傲,到处惹祸,请我仍把这面‘红云蛛丝网’送你防身,并因‘紫玉蔷薇’是‘蔷薇使者’之物,怕你日后见他不好交待,也一并还你。”
夏天翔凄然一叹问道:“我仲孙姊姊这样作法,是不是不愿意再见我了?”
花如雪点头说道:“我不知道你怎样得罪了她,飞琼师妹确实有过意懒心灰,从此隐居世外、不入红尘之语。”
夏天翔一阵心酸,目中润湿,但忽然看见那面“红云蛛丝网”,不由灵机一动,强忍英雄珠泪不令下流,抬头向“巫山仙子”花如雪说道:“花姊姊,我由这面‘红云蛛丝网’上,想起你昔日在这朝云峰下的巫峡江边,还输给我一项赌约,未曾兑现。”
一钵神僧见夏天翔急得目中泪光盈盈的这副神情,不由意似不忍地伸手在花如雪背后轻轻点了一下。
花如雪瞟了一钵神僧一眼,向夏天翔含笑点头道:“我记得那项赌约是我应该尽全力帮你一次大忙。”
夏天翔苦笑说道:“如今我就请花姊姊把这项诺言予以兑现好么?”
花如雪想了一想说道:“你要我帮忙,原无不可,但我只能说两句偈语,由你自行参详,并请你在听完以后,必须立时离去。”
夏天翔正在伤心已极、万般无奈之际,听得有偈话可参,自然连连点头,目注花如雪,满面企盼的神色。
花如雪微笑吟道:“欲成比目何辞死?修到鸳鸯不羡仙。”吟完以后,便与一钵神僧起立送客。
夏天翔想不到“巫山仙子”这所谓偈语,竟与“蔷薇使者”的柬帖相同,只得一面口中反复低诵“欲成比目何辞死?修到鸳鸯不羡仙”,一面起身走向朝云宫外。
花如雪与一钵神僧送到朝云宫门便不再送,双双向夏天翔作别回身,并把宫门紧紧阖死。
夏天翔此时脑中一片空白,根本未曾对各种疑问作任何思考推敲,只是亡魂失魄地走到绝崖崖边,俯视滚滚东流的长江逝水,口中自言自语说道:“仲孙姊姊呀,你不应该听了小白的片面之词,便如此绝情,连个分辩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说到此处,又是一阵心酸,强忍已久的英雄珠泪,滚滚而落,把胸前青衫湿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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