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可随着李牧看过来的视线,仲修远的一颗心却不由的悬起。他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那种异样的既期待又兴奋又害怕的情绪,他好像有些明白又好像有些不明白。
“你是我娶回来的。”李牧道。
李牧把允儿抱了起来让他看着自己,又重复教了一遍后,这才把两只脚都缩起来的允儿递到了仲修远的面前。
大概是因为有李牧在,所以允儿也并不是那么怕仲修远,他歪着脑袋打量了一会儿床上朦朦胧胧看不清的仲修远后,奶声奶气地叫了声婶婶。
“好。”李牧很是满意,他把允儿放在了床上仲修远的手边,“你就和婶婶在这里等爷爷回来,叔叔去一趟外面。”
仲修远并不是那种会不择手段的人,他是个从骨子里透着傲气的人,而且如今这情况仲修远也必须隐瞒身份养好伤,所以李牧暂且还是相信他的。
仲修远坐在床上看着李牧出了门,又听着他的脚步声进了院子,拿了什么东西,离开了篱笆院走远。
直到确定他走远,仲修远这才狼狈不堪地抬起右手挡在眼前,他无声的向上仰头,企图不让人看见自己脸上此刻的狼狈与绯红。
他十二岁离家参军,后读尽天下兵书,虽不敢说文采多好,可这么多年来他独自一人在朝堂之上舌战群雄从未输过。
可此刻,他却有一种想要钻个洞或者柜子什么的把自己藏起来的冲动。
他该如何办才好?
因为即使那人嘴上说着那等不合理且燥人的话,只因他摆着那样一张认真的脸,他就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兔肉快熟的时候再放入花椒、大红野山椒、大蒜进去爆炒。
这做法有几分粗鲁简陋,一是没条件,二则是这最简单粗暴的家常菜做法味道绝对不会差!
就李牧的经验来看,这简单的做法做出来的东西,甚至是比好多一口下去满嘴佐料的大厨之作,更加令人回味无穷。
一番折腾下来,起锅的时候说不上香传千里,反正是把李牧馋的厉害。
又炒了白菜和仲修远剥的新鲜竹笋后,李牧就张罗着开饭了。
鸿叔从门外头进来的时候,李牧正把手里头的兔肉放在桌上。
“来得正好,我正准备去叫您。”李牧道,仲修远还有允儿两个人都已经坐在了桌子旁边,嗅着空气中那香味,两人是早已经频频咽起了口水。
鸿叔进屋之后四处张望,问道:“你那兔子呢?”
回头去厨房拿碗筷的李牧停下脚步。
鸿叔脸色微微有些发红,带着几分兴奋,“我刚刚去村里头给你问了,你那兔子弄到山下去卖,少说也得卖个七、八百文钱。”
说起这事,鸿叔脸上都放着光。
山里头攒点钱不容易,又是这样战火不断的年头,半两银子可不少了。
换作平日里这兔子大概也卖不到这么贵,但如今战火连天少开荤腥,稍微有点钱的人那日子过的可就难受了,有钱都吃不到好东西。
要是给抬抬价,说不定还能卖贵点。
“卖?”李牧黑眸转动,看向桌上冒着烟的盆子。
“在哪儿?我下午就给你拿下山去卖,买家我都打听好了。”鸿叔倒是一门心思的对李牧好。
李牧抬手,指向桌上冒着烟的盆子,“鸿叔,您吃吗?”
鸿叔一愣,随即大跨步来到桌前,看见盆子中那香辣兔,先是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随即一张脸瞬间涨红!
“哎哟!你、你……”鸿叔回头指着李牧,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记得您还有点酒?”李牧也跟着咽了咽口水。
既然要开荤,那就吃个舒坦。
鸿叔情不自禁又咽了咽口水,但面上还是绷着,“你这小子就不懂得存点钱吗?前头才浪费了好几两银子这会儿又……”
鸿叔指着李牧想骂,但眼神瞥过那香辣兔后口水却不禁又流了出来,他可不比李牧馋得轻。
“我去拿碗。”李牧进了厨房。
鸿叔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终还是没忍住馋,小跑着回了自己家,把自己藏着的那小半坛酒给搬了出来。
酒并不是什么好酒,这地儿也找不着好酒,虽然掺了水但胜在还算解了馋。
酒上桌,四人围坐桌旁,一个个的伸长了手脖子,就等着李牧一声令下。
“吃吧。”李牧面上揣着淡定,话音落下,筷子却已经第一个伸了出去。
大红的老山椒大瓣蒜和着些青椒炒出来的香辣兔带着一种朴实的味道,一块兔肉下去,李牧整个人全身的寒毛都开始竖立,爽滑酥嫩香辣微麻的口感让李牧忍不住轻轻长叹一声。
鸿叔动作也快,咀嚼着嘴里质地细腻的兔肉,老脸上尽是一幅享受的表情,早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微怒。
仲修远倒是比他倆要淡定些,两人都动了筷子后他才动筷选了块不大不小的兔肉,放入口中。
仲修远为将十年,即使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军营,但皇帝老儿置办的庆功宴他吃过不少。
可如今比来,那些山珍海味却都要比这香辣兔差了几分,那些东西经由大厨之手可以说是色香味俱全。
李牧做的这野山兔糙,没那么讲究,用的佐料也比不上那些大厨精致,就是这样简单的爆炒香辣山兔,那滋味儿里头的鲜香麻辣,却是样样都让味蕾舒爽无比。
来回咀嚼的数次,那味儿就更足了,特别是麻辣的味道,简直能叫人爽出一身汗来。
等仲修远回过劲来时,他已经再一次伸出了筷子。
两块兔肉配上一口酒,那滋味儿,啧啧,简直绝了!
唯一可怜的大概就是允儿了,他吃不了多辣,所以兔肉都是用开水洗了才吃的,不过即使是如此他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味道十足的香辣兔,再佐上一个清炒白菜一个清炒鲜笋,一顿饭下来四人都吃的面红耳赤,餍足无比。
这边,四人大饱口福,另外一边却是有人食不知味。
张舒兰站在门口伸长脖子张望了一圈,依旧没有看到自己的儿子之后进了屋,一进屋见自己的儿媳妇和孙女已经端着碗在吃饭,顿时火不打一处来。
“就知道吃!”张舒兰一巴掌拍在桌上,把桌上的菜碗都掀翻了,流了一桌子汤水。
张舒兰的儿媳妇李晓萱看了她一眼,继续吃饭。
张舒兰肚子里本来就有火,这下更加火冒三丈,指着李晓萱就骂道:“整天就知道吃,你男人没回来你没看见啊!也不知道着急。”
李晓萱不算漂亮,但一身温柔的气质,在村里也算是个出众的人。
“您就赶紧吃饭吧,他这下了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李晓萱对张舒兰的咒骂并不以为然,她是早已经习惯了,龚光远不归家的习惯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张舒兰平日里就霸道,在外面霸道,在家里也霸道,从她嫁进来之后就没少骂她。
“你——”张舒兰气急,又一巴掌拍在桌上,“你个贱人,你就是巴不得他在外面死掉永远不回来是吧?”
一想到这事,张舒兰就想到了李牧,顿时更加冒火。
那李牧害得她儿子没了府衙的饭碗,还弄得她儿子怕被村里人说道出了门就不愿意回来,看她不整死他!
张舒兰恶狠狠的瞪着李晓萱,那凶狠的模样全然不把李晓萱当人看,“你说你,跟着我们家光远这么多年了,也从来没见你肚子有个动静,老娘就算是养只母鸡,蛋也下了几轮了……”
李晓萱和龚光远有个女儿,叫做龚菌菌,今年已经七岁多了,这会儿正坐在李晓萱的旁边吃饭。张舒兰的眼里是没有她的,因为她是个女娃,是个赔钱货,所以张舒兰基本就从来没正眼瞧过她。
张舒兰骂骂咧咧,龚菌菌安安静静的低头吃着饭。对这一切视若无睹般,李晓萱也是如此。
两人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咒骂,一开始还会害怕或者感到生气,但时间久了,也就麻木了。
“……我告诉你,你今年要是再不给老龚家生个儿子,明年你就收拾东西回你娘家去!”张舒兰气焰嚣张无比,“你这种不下蛋的,我们龚家不要,改明儿个我就下山去再帮我们光远说一门亲事。”
听了那张舒兰这话,李晓萱只是脸色惨白,一直在旁边安静吃着饭的龚菌菌却受不了了,她扔了碗筷就想要说话,但被李晓萱眼疾手快给截住了。
“啪!”
张舒兰见两人这模样,立刻来了劲儿,她一巴掌就扇到了龚菌菌脸上,七/八岁的她巴掌大的脸整片都红肿起来。
龚菌菌被打得红了眼,蓄着泪。
李晓萱连忙把她往自己怀里拉,护着她,不让张舒兰的巴掌再落在她身上。
没等到儿子,张舒兰在自己家里发了一把火,又把桌上的菜端走后,这才拿了碗装了饭夹着菜,摇着扇子出门去串门儿去了。
之后的几天,每天半下午时分李牧就带了允儿和那些个鸭子下山去水塘那边。
鸭子喜水,虽然那水塘里没什么鱼了,但是一群小家伙还是玩得开心。李牧就趁着这机会,去水附近弄些野草。
傍晚时分,他用顶端带着些叶子的小竹竿,在允儿的帮助之下把鸭子全部装进了篮子,然后赶着夕阳回村。
抽了个阳光灿烂无比的午后,李牧进山里头砍了几棵竹子回来,他准备在院中圈出一块专门放鸭子的地方。说白了,也就是隔开那群鸭子和他。
这事说来也奇怪,一般来说鸭子都怕人,这群也怕,允儿都怕!可它们就不怕李牧,不但不怕,反而还像是把李牧当成爹了,走哪儿跟哪儿不说见着就扑着翅膀嘎嘎叫。
别人赶鸭子,那得是费了老大精力的在后面吆喝,换李牧这儿,他只消在前面跑,后面肯定能一个不漏追一大群。
费了两天时间把院中院改出来后,李牧站在屋檐下手里拿着野草,张罗着吆喝着想让在院子另外一角的那些鸭子进那小院。
李牧一动,院里小鸭子就嘎嘎的叫了起来。
听见声音,对屋的鸿叔,还有里屋接连剥了五、六天笋剥得脸都绿了的仲修远,两人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最近这几天李牧自己一个人带着允儿和小鸭子满山跑,倒是没出现第一次的情况,让两人不禁好奇。
结果这一看,两人的脸立刻就扭曲起来。
呵,这感情倒好。
李牧这一人高马大的大男人,愣是拎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搁面前当枪当盾牌使,还一脸嘚瑟!
难怪他最近那么殷勤,出去都带着允儿一起。
屋外哐当一声。
李牧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冷然道:“该是水壶打了。”
厨房中,竖起耳朵听着堂屋一切声响的仲修远脚尖上颠着个茶杯,手上一手一个杯子,地上躺着还在晃悠的是泡茶的旧水壶。
一张俊脸涨得通红的他屏住呼吸,动作迅速且狼狈地捡起了地上的水壶放好,又藏了湿了的衣袖,瞥了一眼门口,迅速转过身去装作无事发生。
堂屋,油灯摇曳。
那妇人在屋内忐忑地坐了会儿,期间一直打量着李牧。
片刻后,妇人问道:“你真的是李牧?”
李牧点头。
那妇人得到答案,黄皮寡瘦的脸有些惨白,她迟疑片刻终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我听说你退役下来了,所以就想着过来问问,你们那队里是不是有个叫作杨铁的人,他怎么样了?”
杨铁,是李牧在军营的时候小队长的名字。
他也是这疙瘩的,不过杨铁家住在镇子那一头的山里,离他们这单程的路来回都要三、四天的时间。
李牧微微抿着嘴,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更显几分冷冽,再加上那一双泛红的双眼,煞有些吓人。
李牧深吸一口气,颤抖的嘴唇无法言语,只摇了摇头。
那妇人在李牧摇头后脸色就更是惨白得毫无血色,她早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虽然家里并没有等来死讯,可这时间早已经过了他退役的时间。
如果人还活着,早就回来了。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①。
她盼他早日归来团聚,却不知人早已变成河边枯骨一具,更甚至是连一坡黄土都无,只能风吹雨打为野兽啃食。
两军交战,战场上将军一声令下,便只许士兵向前不许退后,战斗结束,有去无回的不过是一纸数字,谁还记得那些尸骨家中是否有人需要通报消息?
妇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和李牧说声谢谢,可哽咽的声音还没发出,眼泪就已经啪啪的往下掉。
她连忙抬手用衣角擦脸上的泪水,可眼泪就像决了堤,没完没了的落。
她努力忍着,无声哽咽着,可终还是没忍住,哭出了声音。
并不是那种大吵大闹地嚎啕大哭,而是更为隐忍压抑的低声哭泣。她痛苦万分,那种痛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而是长久压抑累积的。
那妇人压抑着哭着,直到她哭得咽过气去,晕倒在地。
徐田已经看出是怎么回事,二话不说,赶紧帮着把人抬到了里屋床上放着。
屋内,片刻后,那妇人在徐田的顺气下清醒过来。
哭晕了又哭醒,月升时分,她总算是缓过劲来。
坐在床上,她抹了脸上的泪水看向床边的李牧,“谢谢你,要不是你……”话未说完,她又红了眼。
李牧抿嘴,端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也透着几分难受。
徐田见了连忙转移话题,“老嫂子,你也别想太多,这日子还是该过得过。”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其中的酸苦,怕是只有她自己才真的知道。
那妇人点了点头,抹去眼角的泪水,无采的眼中已经多了几分死气,“其实我早就想到了,只是家里一直没有收到死讯,所以才挂念……现在知道了,我也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