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加快了步伐。
是啊,他不能带着我走,而我,也不能跟他走。他和我一样,受人钳制,在逆境中求生。我闭上眼,瘫软在草堆之上。
待脚步声消失之后,才睁开眼望着他离去的方向,那个地方空荡荡的,唯有晨光蒙蒙,耳旁犹在回想着昨日我与他之间动人的情话……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明媚的阳光又一次透过树梢洒落在洞口时,洞外传来脚步声,似是有人在洞穴靠近,来人约莫就是阿邵口中那来接我的人。屏息静待片刻,只见顾西丞不徐不疾地踏进了山洞,我本以为率先找到我的人会是裴炎,没想到竟是他。
洞内的篝火早已熄灭,顾西丞高大的身子挡住了外头的阳光,让这个洞穴变得阴暗起来。他面容依旧肃冷,倚靠在洞口的墙壁上看着我,一言不发,没有靠近。
我亦看着他,毫无畏惧。
末了他竟勾起了嘴角,不似往日的冷笑,这带着温度的笑容让他的线条瞬间柔和了许多。他走上前来,俯身看着我,道:“看来你这几日过得还不错。”
我动了动唇瓣,没有回话。他又笑了声,弯腰将我抱起,大步往外走。我没有反抗,如今的我浑身是伤,腿上伤势亦不轻,疼痛感虽不若昨日,伤势却不见得好了多少,即使是被他抱在怀中,仍觉得疼痛钻心,反抗只会让自己更加遭罪。
我的顺从似乎让顾西丞颇为满意,他低头看了我一眼后,说道:“抱紧我。”
我别无选择,忍住疼痛,铆足了劲抓着他的衣裳。他朝前方看了一眼,笑了一声,我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只看到茂密的草堆,并无任何稀奇之处。他忽道:“你还真幸运。”
前方的草堆之中忽然传了窸窣声,我定眼一看,似乎看到有人的衣角一晃儿过,阳光迷离了我的双眼。
我知道那是阿邵。他确定我安全了才走……想到此处,我越发揪紧了顾西丞的衣裳。
我这几日待的山洞离崖底还有一段路,崎岖难走,而且十分隐蔽,也难怪他们会寻了这么久才找到我。
路太崎岖,顾西丞怀中又抱着我,每走一步都显得十分小心,费了好一会儿才离开山洞到了崖底。一到崖底,他就停住了步伐,我不明所以,问道:“为何不走了?”
他没有回答,等了片刻后,陆陆续续听到一些人声,忽听人高喊了一声“找到他们了”,接着从四方便拥出了许多人,为首的那个自是我认识的——裴炎。
周围那些人见我们安然无恙都靠了过来,这些人我并不认识,他们衣裳朴素,看起来温和无害,约莫是普通百姓。顾西丞大发慈悲为我解惑,道:“这些是临近村庄的村民,我们雇来帮忙寻人的。”
裴炎见到我,冲上前来焦急地问道:“满儿,你没事吧!”
我勉强一笑,道:“死不了。”
“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他狠狠瞪了我一眼。
眼前的裴炎浑身狼狈,早已没了平日那贵公子的模样,他的关心让我心头舒坦了些,不管他知不知媛真害我跌下山崖,至少,此时他对我的关心和担忧都是真的。裴炎伸手,试图从顾西丞怀中接过我,却被顾西丞闪身躲了过去。
顾西丞嘴角微勾,似是嘲讽地看着裴炎,淡淡说道:“裴公子,既是我的未婚妻子,就不劳驾你了。”
裴炎的双手僵在半空,蓦地紧握成拳,俊秀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狠厉,与顾西丞僵持在原地。
百姓中领头的那人见他们已经寻到人,唯唯诺诺地说道:“两位大人,既已寻到人,还是早早离开此地吧,看大夫要紧!”
“还不让开?”顾西丞似笑非笑地看着裴炎。
裴炎抿唇,紧握成拳的手慢慢双开,终拂袖而去。
我无力地窥了顾西丞一眼,有些疲惫,也无心去猜想有的没的,索性闭上眼假寐,一行人在识路的村民带领之下,朝着一条崎岖不平的路往上爬。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我们一行人终于离开了崖底,回到落脚的村子。
这个名叫张家庄的村子并不大,住了约莫百口人,也亏得他们,裴炎和顾西丞才得以顺利地找到去崖底的路。一行人刚踏进村口,便见到秦缨领着她的侍女跌跌撞撞地跑上前来。
秦缨跑得快些,侍女慌慌张张地在身后追着她,快到我们面前时,秦缨不慎跌了一跤。侍女追上前来扶起她,见她手心被磨破了皮,顿时吓得哭了出来。倒是受伤的秦缨忍着疼安抚了她几句,她才止住了泪。
秦缨缓步走上前,见顾西丞抱着我,抿了抿唇,视线落在我身上,满脸担忧,道:“姐姐,你没事吧?我们之前冒着大雨寻了一整天只找到了你的婢女媛真的尸体,连续好几日都没能找到你,我以为你……以为你……”
说着说着,她顿时泪如雨下,哭成了泪人。秦缨本就美,哭起来亦是十足美态,那惹人怜爱的模样让周遭的男子涨红了脸。我尚未来得及答话,便听顾西丞淡淡说道:“放心吧,她命大得很!”
秦缨呜咽着点头,侍女仍旧在安慰她,裴炎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满儿浑身是伤,劳烦公主让让路!”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让开了路,顾西丞抱着我一路去了里长家。张家庄的里长家是所有人家中最好的,房间足够宽敞,通风良好,我被安置在这两日秦缨小住的屋子中。
顾西丞将我安顿好后便被里长叫走,里长夫人来看了两次,送了些吃食,见裴炎脸色不善,也不敢多做打扰,战战兢兢地退开,生怕得罪了裴炎他们。
所有人中,唯有秦缨忙里忙外,为我端茶倒水,她上前轻声问道:“姐姐,要喝水吗?”
我摇了摇头,她又问道:“饿不饿?”
我再次摇头,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我打断。我道:“这些活儿让婢女做就好,不然带她来做什么?”
秦缨的侍女慌慌张张要跪下,却被秦缨一把拉住。秦缨微微低了头,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映出阴影,低声说道:“姐姐,婢女也是人,她这两日也累了,让她休息一会儿也好,我可以照顾好你的!”
我疲倦地眨了眨眼,再不言语。很快便有人叫来了大夫。大夫是七日前从镇子上请来的,是镇上有名的大夫,早在裴炎他们发现我坠崖之后,便派人去将大夫请到了这儿。
因我是女子,伤势又多在衣物覆盖之处,大夫也多有不便之处,在秦缨及她的侍女帮忙之下,他也算将我的伤瞧了个究竟,末了感慨道:“小姐命大,此前已经得到粗略的疗养,否则就算养个一年半载,也不一定能好得彻底。”
大夫的话让我又想起了阿邵,视线不知不觉变得有些模糊。
秦缨闻言含泪欲涕,道:“姐姐受苦了。”
“按老夫开出的方子去煎药,三碗水熬成一碗,每日不能间断。最近这一个月就别下地行走了,三个月之内也不宜跑动,骨头汤可以喝,但不能喝太多。”大夫开了方子递给裴炎,收下裴炎递上的一锭金子颇为欢喜,遂又细心交代道,“各位贵人还是将这位小姐送到镇上去养伤吧,这儿条件简陋,不适合养伤。”
听大夫话中的意思,我的伤恐怕需要休养好几个月。从那么高的山崖上跌下去,不曾半死,也不曾残废,我的运气已经算得上极好,只休养几个月已是很大的福气了。
“我们即刻就走!”裴炎听了大夫的话,当下便决定立刻赶去下一个小镇。
顾西丞刚踏进屋便听到了他的话,也不反驳,只嘱咐秦缨及婢女收拾东西,道:“里长为我们备了马车,收拾好东西就走吧!”
裴炎微微诧异,顾西丞则淡淡说道:“未过门的妻子受伤需要看大夫,这村子中又没像样的大夫,我只好托里长备好车乘夜赶路了。”
秦缨听到这话,收拾行装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加快了收拾东西的速度。她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脸上的神情,我注意到她的细微变化,下意识地看了顾西丞一眼,发现顾西丞正望着我,神情似笑非笑,让人猜不透,也看不透。
离开张家庄赶到附近的镇子时,天色已晚,好在镇上的外来客不多,我们一行人便寻了家干净的客栈住了下来。
门吱扭一声被推开,我见是裴炎进来,没有说话。
秦缨从邕州带来的侍女现在正在屋内伺候我,她似乎有些怕我,从头到尾都小心翼翼的,见了裴炎后,恐惧感似乎又添了些。裴炎见她这样,皱了皱眉,将从医馆抓的药丢给她,让她下去煎药。她接了药包,慌慌张张地退了出去。
秦缨和顾西丞此时也不知在何处,屋内单我和裴炎二人,裴炎上前坐到了床畔望着我。窗户似乎未关严实,夜风透过窗缝吹拂着屋内的烛火,火光一闪一闪,裴炎的面容在跳跃的烛火映照下忽明忽暗。他一直不说话,最后却是我先开了口。
“媛真她……”喉咙的干涩让我说话的声音变得沙哑。
裴炎双眸微眯,随即一笑,打断了我的话:“她没能活下来是她运气不好,你不必太过自责。”
我紧紧盯着他的面容,试图从中看到些什么,可惜徒劳。我敛眉,聪明地转了话题,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起程去岭南?”
“大夫说你不能奔波赶路,若你想去岭南游玩,待伤好了再去也不迟。”裴炎拿大夫的话来堵我。
我见他神色异常认真,心下便知在我伤好之前,怕只能在这个小镇子待着了。我的伤势要痊愈,要数月之久,数月之后再赶去岭南也已经晚了,宋家的事儿怕早已成了定局。岭南之行,约莫就到此为止了吧!
说来好笑,我此行是冲着岭南去的,结果岭南没去成,倒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其实,我并不那么担心宋家的局势,毕竟郝汉带着铁骑比我早一步去了岭南,只是我如今受了伤,加之身边没有贴心之人,岭南那边的局势无从打听,显得十分被动。
不知昭儿他们现在如何了?
我心头惦念着昭儿姐弟俩,叹息了一声,问道:“可有昭儿他们的消息?”
“他们若是死了,也只能怨自己没本事。”裴炎哼了一声,似乎不打算跟我说宋家的事。
我心知问不出什么,也就不再问了。
照说,裴炎与昭儿的婚事是宋世钊在世时定下的,如今宋世钊死了,该是裴家并吞宋家最好的时机——只要裴炎娶了宋昭,宋家的事裴家便可光明正大地插手去管。我打量着裴炎,他似乎并不担忧宋家的事。
“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最近这段时间你就别操心其他事了,安心养伤便是。”说罢,裴炎头也不回地出了我的房间,独留我望着被合上的门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