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坊那条街难得在白天有了动静。
今天似乎有什么特殊的事,天没亮开始,无数辆车已经出来分头行动,都是为了找人。
会长凌晨时分见了丽婶,出来后马上安排景浩去想办法,一定要找到陆远柯的下落,这样才能解决叶城的冲突。
私下里,他又避开了其他人亲自出了沐城。
眼看就要翻天覆地,风口浪尖上的人自己却不自知。
陆远柯刚来沐城不久,有人给他安排好了房子,一套三居室,宽敞自在。
四月,春暖花开,他刚刚睡醒。
一切难得惬意,日子如此顺遂,只不过稍有一点点瑕疵。
他这个星期有个重要人物需要亲自照顾,远比他这两年接到的任务都要头疼,他要负责保护一个七岁的小女孩,直到她的父母平安回来把她接走。
陆远柯这些年一直和隋远做邻居,具体原因说来可笑,他自己也不清楚。他过去出过车祸,撞坏了脑子,最后他沾了隋大夫的光,千辛万苦才被救回来,伤好了能活动了之后,他什么都不记得,全都是隋远唠唠叨叨告诉他的。
他现在知道自己的名字,但从来没想去找关于这名字的来历。因为从他醒过来开始,一直都是敬兰会的人在照顾他,所以他自然认为自己没有什么清白身家,他当年没有地方去,也就一直待在敬兰会里。
原本他的任务是在叶城暗中保护隋远,因为对方毕竟做过华先生的私人医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盯上了,但其实那家伙平常就是个大夫,每天混在医学院里,压根也没遇上过什么真正的麻烦。
这两年实在太平,陆远柯就简简单单做隋大夫的好邻居,没想到几天前隋远回了趟兰坊,刚折腾回家,屁股还没坐热,突然又被人带走了,临走事情紧急,隋远就把一个小女孩托付给了他。
陆远柯本来不太想管这件事,虽然他记忆缺失还没完全恢复,但常识总还是有的,小孩恐怕都不太好哄,尤其七八岁正是没命闹腾的时候,但后来他还是答应了,除了报答敬兰会的救命之恩外,还有人传话给他,只要他能照顾好这个孩子,给他的回报条件十分诱人——他从此可以彻底离开敬兰会,如果他想找到家里,兰坊也可以出面,帮忙送他回去。
陆远柯不太关心回不回家的事,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且当年他是在山路上被人追杀出的事,恐怕他所谓的“家”,也不会有什么好来历。敬兰会的人一直对他的背景讳莫如深,他也就干脆让自己想开一些。
鬼知道他过去是好人还是坏人?万一他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想起来了生不如死怎么办?
人嘛,及时行乐,既然还能捡回一条命,就不用太在意原因了,他只要眼前生活过得去就好,并不想为难自己非要找到过去的记忆。
只不过这一次,“自由”这个条件实在诱人,他只要帮忙当几天保姆,从此再不用管敬兰会那些烂摊子,这个交换条件很值得,所以陆远柯就认命地答应了。
他第一天见到那个小女孩,发现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虽然年纪不大,但那眼睛却让人印象深刻,总是定定地盯着人打量。
他如约带着这孩子回到沐城,两个人找到安全的地方住了下来。剩下要做的,就是等隋远办完事,回来联系他们。
今天早上起床,陆远柯一出房间,就看到那位小祖宗自己坐在客厅里,小女孩离开父母,每天不但不哭不闹,反而比他还平静。
笙笙刚见到陆远柯,有点陌生,起初两三天有点防备,不太和他说话,后来渐渐也不怕了。
陆远柯独来独往,他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自然不会照顾人,这几天带着她总是手忙脚乱。他们刚回到沐城那天晚上,陆远柯连地址都认不清,笙笙在这里出生长大,自然比他认路,一路都是她按地址找方向,和他一起找到这处地方住下来。
他问她叫什么,她只说叫笙笙,连姓也不肯透露,再问她父母呢,她也不提。陆远柯知道这肯定是敬兰会里哪一户的孩子,这可真算后继有人了,虽然是个小女孩,可她才多大,嘴就这么严。
如今,陆远柯一看她在客厅等着吃饭的样子就明白了。
他走进厨房,果然,笙笙又把早饭要吃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她自己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和面包热好,又把鸡蛋和培根都放在锅旁边。这个意思很明显,她要吃荷包蛋和煎培根,但她不会,就放好自己需要的东西,等着他来做。
也不知道这孩子的脾气像谁,时时刻刻都记得把自己照顾周全。
陆远柯就认命地帮她做了早饭,端过去两个人一起吃,笙笙这几天很听话,也不挑食了,乖乖地跟他说:“谢谢陆叔叔。”
陆远柯听着别扭,不由回头去照镜子,怎么看自己都天生占了一张娃娃脸的便宜,明明显得很年轻啊,怎么都到了做人叔叔的年纪了?
小姑娘一边吃饭,一边伸手去打开iPad四处看消息,他觉得有意思,于是提醒她说:“傻不傻?你不用找,兰坊那边如果真的有事,新闻也不可能马上报出来。”
笙笙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是看看我家小区有没有出事,家里只有林爷爷在,我担心他。”
原来她是怕自己家里有变故。陆远柯不愿看一个孩子为难,于是想着换换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他看了一眼时间,才早上八点钟,于是随口问她:“你不喜欢睡懒觉吗?”
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赖床的时候,哪有天天起这么早的,他几天接触下来觉得意外,这孩子作息时间特别规律。
笙笙慢慢地喝牛奶,她找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就随手划着屏幕打开一个游戏玩,过了一会儿才抽空抬头,看着陆远柯说:“小时候我住在福利院,大家都是这个时间起来,不起来会有惩罚。”
她的目光很平静,看着心情也不错,但她冷不丁说出这话来,又让陆远柯心里有些别扭,这孩子举手投足看着绝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但估计也因此从小遭了不少罪。
陆远柯没养过小孩,一时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想要安慰她,又看她似乎也不需要人哄,她很快投入到一个拼照片的游戏里,于是他也只好作罢。
笙笙玩的那个游戏其实挺无聊的,从陆远柯第一天见到她开始,她就一直在玩。
类似拼图游戏,不过一般给小孩玩的拼图都做得很花哨,而她这个游戏完全就是把自己本地的照片做成拼图,操作简单,单纯是哄小孩去拼。
她带着的iPad里没保存过什么特殊的照片,不外乎就是她和妈妈的一些日常合影。
陆远柯一边吃饭,一边觉得她好像很喜欢玩这个,于是为了讨她高兴,和她商量说:“这样吧,我给你下几个别的玩,闯关游戏,赢了有奖励的那种?”
笙笙不让他乱动自己的东西,一把抢回去,低头跟他说:“不要,我就玩这个。”她说着说着好像觉得自己有点不礼貌,又明白陆远柯是好意,于是冲他笑,意思就是谢谢他。
“为什么啊,就那么两张照片有什么好拼的,你玩得我都快背下来了。”陆远柯凑过来跟她一起看,忽然又问她:“对了,你爸爸呢?这些照片里都没有爸爸啊。”
本来气氛好好的,他这么一问,笙笙突然有点戒备了,她把手里的iPad反扣过去,游戏也不玩了,警惕地看着他说:“我只有和妈妈的照片。”
陆远柯完全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了,眼看笙笙有点不高兴,他为了获取小孩子的信任,只好去翻自己口袋,把大衣暗兜里的东西拿出来,递过来给她看。
那也是张好不容易留下来的照片,他当年出事差点车毁人亡,一条命虽然救回来了,但其他东西也都毁了,唯独留下这照片,据说他一直贴身而放,应该是极其珍视的合影。
那照片是用几年前最流行的拍立得照出来的,上边显然是他和一个女人,能看出来他们关系亲密,所以他一直随身带着,只不过车祸事故严重,照片损毁很厉害,只剩下两个人的轮廓。陆远柯被救之后,曾经想办法找人复原,但恢复之后的照片也还是模糊不清。
他只知道那是个妖娆漂亮的女人,仅凭模糊的轮廓他都能感受到对方风情万种的样子,可惜没有更多的细节了,如今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他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去找她,更不知道要上哪里找……
不过这些统统不重要,这照片依然是他最重要的东西,证明了他的过去,这是如今他和过往唯一的联系。
陆远柯很大方地把照片拿给笙笙看,跟她说:“来来来,小祖宗,咱们来交换,这是我最重要的东西,都拿出来给你看了,你也不用再防着我。”
笙笙盯着那张残破不全的照片半信半疑,又侧过脸看看陆远柯,她那认真的样子分外可爱,于是把陆远柯逗笑了,揉揉她的头说:“我分享了自己的秘密,礼尚往来,你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一个?来,给我看看你爸爸。”
小女孩慢慢地把手里的iPad翻过来,它里边的相册还真的没有存过他们一家人的照片,她给陆远柯打开滑动着看,有点无奈地说:“我没有爸爸的照片。”
她仰起脸,突如其来有些难过。
陆远柯看见笙笙的样子误会了,他想这孩子是不是根本没见过她父亲?他今天非要问,岂不是勾起了小孩的伤心事。
这下他犯了愁,琢磨着带孩子果然是个辛苦活儿,谁家没有点伤心的事呢,何况是敬兰会里的人家……他只能再换个话题,还没等他琢磨出来,一旁的小女孩忽然伸手过来,拿过他那张复原的照片慢慢地看。
她用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似乎很是羡慕,又和他说:“我想爸爸的时候就玩拼图,拼我们的照片……希望有一天,也能有爸爸和我们在一起的。”
陆远柯终于明白过来,她是希望能有一张和爸爸的合照。
这下他觉得事情简单多了,不管他们家里有什么难处,但孩子有这点心愿总不算难事吧,于是他嘴上顺口安慰她说:“没事,再等两天,等他们回来接你,我帮你们拍。”
笙笙摇头,但什么也没再和他说,很快拿着牛奶跑到沙发上玩去了。
陆远柯看着她,手下忽然一顿,他想明白她的意思之后反而有点惊讶……她父亲究竟是什么身份的人,从始至终,连一张合影也不能留下?
窗外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照进来,客厅里十分暖和,笙笙趴在沙发上,软软的头发散开,迎着光线眯起眼,活像只柔软的小动物。
陆远柯收拾完桌子,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成了敬兰会最着急要找到的目标。他今天心情不错,哼着歌问笙笙说:“在家闷了好几天了,看着也没什么事了,我带你去公园吧。”
小女孩不说话,还在玩游戏。
他觉得没劲,过去戳戳她的脸说:“哪有小孩不喜欢出去玩的啊?走吧。”
她觉得有点晒了,挡着脸躺回沙发靠背之后,于是又逆着光看陆远柯,跟他说:“不去,你也不要出去。”
“为什么?”
笙笙很是认真地看着他解释道:“外边肯定有人在找我们,你和我都很重要,不能乱跑的。”
陆远柯这下真没办法了,他实在闲得发慌,于是只能打开了电视,还不忘嘲笑她说:“哎哟,你还知道不能乱跑……虽然我不认识你父母,不过你确实很重要,我就无所谓了,我连自己是从哪儿来的都不知道。”
一个人如果不知道自己是谁,那种痛苦远非常人能想象,好在最终他想开了。
陆远柯开始看娱乐节目,笙笙嫌吵,过来抢他手里的遥控器,把声音调小,最后才小大人似的拍拍他的肩膀,跟他说:“放心,我爸既然能把我托付给你,那就证明你一定是个非常重要的人。”
笙笙说的是实话,不管人生如何洒脱,人一旦有了孩子,逃不过凡事要为子女筹谋。
这道理以前华绍亭真的无法感同身受,他有严重的遗传病,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没想到老天竟然还能把笙笙带给他。
所以二十年后,同样在暄园的后院,华绍亭再一次和韩婼开车出去的时候,心境完全不一样了。
隋远一早上起来就跑去演了一出大戏,医者父母心,涉及人命关天的事绝不能儿戏。他把这大道理给韩婼讲了一遍,韩婼果然如华绍亭所说的那样,决定亲自送他去医院。
华绍亭还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他一直按着胸前的位置,某种尖锐的疼痛感倒也不是装的。
他自然是算准了韩婼还想和他一起开车出去。
韩婼一直盯着看他的脸色,一时半会儿也不急着把车开走,两个人就在车里这促狭的小小空间之中,分明像是回到了当年。
她仔仔细细看他,这男人其实真的没怎么变,年轻的时候他也这样带着病,脸色总比其他人都要浅,开口说两句话,中气不足的样子。只不过那时候他们同龄比肩,如今华绍亭坐在这里,依旧咫尺之间,她反而看不清了。
二十年的距离实在太远,远到韩婼看着华绍亭竟然有些失神,不由自主说了一句:“我昏迷了很久,两年多之前突然醒过来,那时候只想找你,可我出不来,昏迷了太久连路都走不了,后来能动了,又听到你病故的消息,人人都来跟我说一遍,说到后来我差点就信了,以为你就那么死了。”
她的声音发颤,说到“死”这个字的时候,顿了又顿。
华绍亭胸口憋闷,实在没工夫给她什么回应,他并不关心韩婼是怎么死里逃生,又是怎么出现的,他好像说话都很费力气,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靠在一侧的车窗上,侧过脸跟她说:“我怎么样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死心。”
所以就算听见华绍亭病逝的消息,她依然四处打探消息,依然想尽办法,不惜挖坟掘墓,发誓要把他翻出来。
他摇了摇头,那样子竟然是在替她可惜似的,问她:“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韩婼,二十年前我就问过你,那时候你说要自由。”
韩婼握着方向盘,他们现在就停在后院的停车场里,但她一直也没决定方向。
只不过华绍亭很清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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