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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端正坐好,情绪一点儿不可窥视。
莫山山能瞧见的,仅剩我白皙的颈,和那两只薄而好似透明的耳朵,在她的视线中,悄无声息染上红晕。
莫山山换了身衣服回来。快下晚自习的前几分钟,她耐不住口渴,偷偷摸摸地去饮水机前接开水,我这才发现她走路一顿一顿,似乎不太流畅。
“你脚受伤了?”莫山山经过我座位,被我的一只手臂拦住。
莫山山望着窗户外着急,担心有教官神出鬼没,推我:“好像扭了一下,快让我过去啊你。”她自己觉得没大问题,应该用不着去医务室。
时间在走,铃声响起前的几百秒最难挨,教室各个角落窸窣的说话声开始冒头,像焖煮了许久的一锅水开始沸腾。我大概是蹲下去的,仰头看她:“把鞋脱了我看看。”
陆可无撑着头,朝我俩调笑:“海哥,你又耍臭流氓呢?”
莫山山手里的笔在作业本上无意识地画下长长一道,她佯怒,眼梢却含着微不可察的笑,沉迷于这个角度看我。
终于她比我高。
她才发现,我这人眼睫毛长得有些过分了。
我从桌子底下揪出她的左脚,不由分说褪了鞋袜,干脆利索,没半点儿犹疑,左右仔细检查了一遍。
陡然暴露在空气中的脚趾微微蜷缩起来,像在害羞,白白的,圆圆短短,透着点儿稚气。
“稍微有点儿肿,每天拿红花油擦两遍就好。”我注意力全在脚踝上,担心她那一脚摔出大毛病。
“我都说了没大问题了,哪那么容易就骨折。”莫山山嘴硬。
我一用力。
“嘶——”莫山山抽气,声音直颤,“疼啊。”见脚脖子还捏在我掌心里,半秒钟认怂,“我错了,都听您的,都听您的。”
干燥温热的手指贴着微冷的脚踝,那里有一块嶙峋突起的骨,我指腹从上面摩挲而过,然后终于撒了手。
莫山山登时像逃过一劫。
露出半截的脚踝上,似乎还有从我指尖过渡的余温未消散。
铃声响,今天的晚自习结束。
大家三五成群地往寝室赶,莫山山整理好桌面和抽屉,教室只剩下两个值日生拎着两大袋垃圾准备去扔:“莫山山,你帮忙关下后面的灯。”
“嗯。”
顺带把后门关好,走廊上映着路灯暖白暖白的光,雨后空气清新凛冽,带着夜里的寒意。莫山山不快不慢地下楼梯,多了分小心。
只要步子别太急,左脚好像也不受什么太大影响。
沈千寻等在306门口,林满才在拐角露个脸,她就迎了上来:“你可算回来了,干吗去了?”
“赏月呢。”
“今天有月亮?”
“有啊,刚躲云里头去了,被我看得不好意思了。”莫山山笑。
“嘿,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脸皮也不薄啊。”沈千寻打趣。
“近墨者黑,跟李海海、陆可无他们几个待久了,耳濡目染,脸皮也长厚了。”
有人站在走廊上敲了敲门,隔壁寝室的,过来传话:“莫山山,快出来,有人找你!”
莫山山才换上睡衣,在水槽前刷牙,嘴角两边沾着清凉薄荷味的牙膏沫,说话含混不清:“谁找我?”
沈千寻最八卦,她率先跑出去看,回头兴奋地朝莫山山挥手:“快快快……”
走廊上还有人在起哄。
莫山山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没顾得上擦嘴,叼着牙刷踩着拖鞋往外冲。
外面是一片巨大的漆黑天幕,星辰隐匿,楼前几棵开白花的枇杷树枝条轻晃,一地碎影。
我就站在底下。
我视力极佳,一眼就看见她出来了。
我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喊道:“忘了给你。”说着随便拦了个女生,托人捎上去,“麻烦你交给5306的莫山山。”隔得近,我的身高容易给对方带来压迫感,虽然说话挺客气,偏低沉的声线却听得人心弦紧绷,紧张忐忑。
女生忙答应着接过来,脸红心跳,三步并作两步疾走。
莫山山收到东西,长长扁扁一小红纸盒,凑眼前一瞧,狮马龙红花油,洣江街上爱搬张板凳坐门口的老太爷们家中常备。
我之前说过了,每天擦两次脚踝,她当时满嘴答应下来,其实没有放在心上,寝室里也确实没有这玩意儿。
沈千寻伸长了脑袋,抢过来一看:“帅哥送红花油哈哈哈,别出心裁啊,你们俩可真够浪漫的。”
“去去去。”莫山山推开她的脑袋,伏在栏杆上去看我。
我的身影覆着路灯的微光,如在冷夜里沾染上一层寒霜,仰视着少女的星眸,好像挑唇冲她笑了一下。教官吹响了口哨,我手落回兜里,几步快跑,立马不见踪影。
那天夜里,莫山山梦见了那样一个背影。
盛满了风,藏在夜色里。
像童年记忆中戴半边面具的魔法师,远远站在高台上,衣服被吹得猎猎作响,他露出笑容,被云遮住的月,也露出脸。
半夜尿急摸黑起来上厕所的沈千寻发现某位同学牢牢抱着被子滚了两滚,嘴上嘟囔:“我的,我的,我的……”
沈千寻纳闷,这是做梦抢钱呢,这么着急。
别急,就你的,谁都抢不走。
空气里一股辛辣的红花油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