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煦驾崩,建宁城中三月禁止歌舞丝竹,任凡倒不在意,他本就不乐于此,这三个月来除了每日去国子学中读书学习,也就是与梅子川等烟宁学派的师兄弟们聚了几次。
转眼夏去秋来,正是深秋时节,三月已过,建宁城中渐渐热闹起来。这日任凡仍旧去学中读书,刚进学堂便看到路修在林陌桌前侃侃而谈,路修本就是小时旧交,而林陌虽是商人出身,但为人坦荡爽快,在学中任凡与此二人这些日子相交甚欢。
两人见任凡来了,都笑着招呼他过来。任凡走过来问道:“一大早的,你俩在说什么,这般开心。”
林陌看了看路修道:“这些日子不是京中歌舞又起了么,这家伙定是这些日子闲坏了,说晚上要请我们一起出去聚一聚呢。”
任凡笑道:“想也知道,能让茂林这么开心的事情,定不是读书学习之事。”路修看了看二人,拍了拍桌案道:“嘿,我寻思你二人春天进京,前一个月在准备入学之事,刚一入学便赶上了先皇崩殂,迟迟未能领略京中繁华,好心请你们二人一聚,你们还一个个冷嘲热讽起来了。”
林陌二人都是连忙笑道:“原应如此,不过玩笑,晚上定不推却。”路修这才笑着回到自己案前,三人各自准备今日功课不提。
傍晚课毕,任凡正让带来的小厮进来收拾笔墨,见林陌和路修都向自己走来,便命小厮把书笔带回去,又吩咐道:“回去若老爷问我,就说我与朋友去喝酒了,让你南屏姐姐把我房里的那碟芙蓉金钩蛋卷拿去送给小姐吃。”自己则同路修二人一起出了学堂。
因林陌与任凡都对京中不甚熟悉,因此路修在前面引路。三人一路往西过了灯市,便到了护城河畔佳元街上,只听得人声鼎沸,楼阁耸立,又见街旁彩灯辉煌,映在河水之中,秋风本是微凉,但伴着酒香脂粉,竟也暖人起来。街上车水马龙,贩夫走卒,王孙公子,还有许多女子出来游玩,或是乘轿,或是两两结伴。各色人等,不胜枚举。
路修对一旁林陌笑道:“这佳元街是京中一等一的繁华之地,不逊色你们洛川几分吧。”说着又引两人到一楼前,只见这楼碧瓦飞檐,朱梁画栋,又魁梧高耸,在周围一众楼阁中亦是鹤立鸡群。任凡与林陌细细一看,也都暗暗称赞,又看到门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伴月楼”。
路修在一旁笑道:“佳元街伴月楼,在京中将来多玩些日子,自然会听说此处。”说完三人进去,只见是花团锦簇一个大厅,厅顶直到三楼,两侧游廊环立,厅中宽广的台阶通往二楼的地方,又有一个精致小巧的戏台,上面坐着一个妙龄女子弹琴,任凡与林陌便知不是寻常的酒楼饭庄。
这边早有店中小二堆笑凑过来招呼,一见路修更是叠起笑容道:“路公子几月未见,可还是清溪小筑。”路修点头吩咐道:“仍是惯例的酒菜。”小二领三人到了二楼一个雅间,又沏茶奉上,方才下去。林陌坐下,看清这雅间正好在二楼游廊之上,身侧窗外便是刚才进来的大厅,正对着那弹琴的女子,余音缭绕,果然精妙。
“景行,如何?”路修在一旁笑道:“此处可比得你们洛川欹红阁。”林陌点头应道:“自然是丝毫不差的。”任凡不禁对林陌指着路修笑道:“看来这人惯是个风月浪子。”路修连忙笑道:“不然岂不是负了我这鲜衣怒马少年时。”林陌笑着打趣:“只是不知这伴月楼中可有你的佳人。”
三人一面说话,这边已布上酒菜,便又举杯笑谈,觥筹交错之间,林陌只听楼下远远的歌声传入耳中:“原是晨妆未罢,复谢秋花,赶与这辰良时佳,落叶谁忍踏。”靠窗看去,只见台上已换了一个紫衣女子,弹着琵琶唱曲。其声婉转悠扬,自有一股风流别致,一旁任凡与路修也注意到了歌声,三人静听,待她一曲唱罢,任凡方才点头称好,路修笑道:“这是这里有名的疏桐姑娘,刚才这倒罢了,卫遥与她熟识,常为她写诗做赋的,那些唱起来才是好的。”任凡忙问:“可是那位公子卫遥?”
“自然是他”路修笑道:“这伴月楼原名沁香楼,后卫遥在此处题诗“长风一啸卷尘去,携星伴月摧寰宇。”方才改名叫作伴月楼”。
任凡自然听过卫遥之名,此人是司天台一个散官,素以诗词闻名,为人轻狂自由,颇受仰慕。一旁林陌似乎仍沉浸在曲中,愣了一愣,方才笑道:“这般歌声,倒是唤起我的乐兴来了。”
“哦,景行于音乐一道还有钻研?”任凡听他这般说,好奇问道。林陌一笑道:“颇懂乐理,倒擅吹笛。”
“这还不简单,既然今日有这般雅兴,岂能扫兴。”路修一听连忙招呼小二,命他取笛来。这边小二出去只一盏茶的功夫,便捧了崭新的一支紫竹笛来,林陌接过试了试音,果然也不是凡品,便笑道:“如此,我便献丑一下,以助酒兴。”
路修与任凡都笑道:“何必谦让,速速吹来。”
林陌便举起笛来,因刚才疏桐所唱是江南唱腔,他也吹起江南清曲的腔调来,一旁任凡二人,只听得先是散漫而起,忽又快慢交错,长短参差,颤叠互用,好如仙乐一般,一曲吹罢,两人还尚在沉浸之中,只听得外面其他雅间连并楼下大厅,都喝起彩来,任凡两人也不禁鼓掌道:“景行这一擅吹笛原来竟擅长到了这般地步,只怕是这满楼红粉,皆要汗颜了。”
说完两人都倒酒来敬林陌,林陌也不推谦,只笑着与两人同饮,过了片刻,却听得外面有说话之声,一会儿小二又叩门进来,向路修道:“路公子,扶玉姑娘想进屋来见您几位。”听得此名,路修连忙道:“快请进来。”林陌与任凡皆是好奇,只见门外果进来一个少女,她不似这楼中其他姑娘一般,艳丽华服,而是只穿着一身浅绿色的素净长裙,长发轻挽,亦只戴了一只乳白色的玉簪在脑后,略施粉黛的容颜却是灵动精巧,双目之间神采如飞。她进来向三人浅浅行了一礼,柔声道:“敢问三位公子,哪位是刚才吹笛的?”路修一笑,抬头示意林陌道:“景行找你的。”林陌虽然心中疑惑,也只好点头应道:“在下林陌。”扶玉闻言便面向林陌又行了一礼道:“我家小姐想请公子前往一会,不知公子是否愿意?”林陌不明就里,但一旁路修却推着他笑道:“仙子邀约,怎能相拒。”
林陌被他一推云里雾里便跟着扶玉出去,出了雅间,扶玉领在前面,沿着长廊走到东南角侧的楼梯,扶玉在楼梯前做了个请的手势,林陌便随她往上,这伴月楼一共四层,两人直爬上顶楼,林陌到了顶楼却吃了一惊,原来从楼梯出来,是露天的天台,两侧皆是红木栏杆,栏杆下摆着一盆盆白玉海棠,夜风微凉,更有花香。再将目光前移,却发现这天台只是很小一片,面前仍是一个小巧阁楼,紧闭着朱漆大门。扶玉轻轻推开门,引林陌进去。进了门,是一个小小的门厅,中间摆着一扇秋日长空图的大屏风,这伴月楼连并外面整个佳元街都人声鼎沸,喧闹异常,这里却颇为安静,只听得楼下传来的浅浅琴声,绕过屏风,又是一扇朱门,推门进去,方才是大厅。厅中摆着一案长几,地上铺着厚重精美的毡子,连并熏炉书架,南侧窗前又有小桌茶海。
“小姐,这位便是在清溪小筑中吹笛的林陌公子。”一旁扶玉的声音让林陌顺着她看去,发现自己刚才没有注意,原来大厅东面垂着巨大的桃红色帘幔,细如蝉翼,从上至下将整个东面如瀑布般遮住,帘纱后隐约可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
帘后身影突然传出了一道声音:“公子好一首《西陵雨》,这伴月楼却没有这样好的笛子。”那声音隔着帘幕,落入耳中,显得朦胧轻灵。林陌微微一怔,他没想到在这京中有人识得这首在江南也是极少见的古曲,但习惯性的仍是谦让道:“姑娘谬赞了,在下不过偶有闲致,略献拙技罢了。”
那帘后身影听他这般说,沉默了片刻,又突然开口道:“扶玉。”扶玉站过来回了一句是,帘后的声音短促清脆,只有两个字:“送客。”
林陌云里雾里来,云里雾里回。所幸他是个脾气极好的,倒也没生气,只是一脸困惑的回了清溪小筑之中。见他回来,路修,任凡颇为惊讶他怎么如此快便回来了,林陌只好苦笑着说了一下,路修笑道:“是了,这是那人的性格。”
“这位姑娘到底是什么人物?”林陌不禁好奇问道。
任凡在旁笑道:“方才我没有反应过来,路修说仙子邀约我才想起。她就是这京中有名的花魁,洛仙子:洛尘雪。”
路修在一旁点头道:“你不认得她,但在京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两年前,她从教坊司中学艺而出,教坊司便称之为多年未见之琴师。你也知道,先皇一生痴迷音乐,因此京中也盛行追逐丝竹之风,所以这位洛尘雪首次在伴月楼出演,便引来王孙公子,雅客琴师云集。其中还包括了先皇的贴身公公贵骆也出宫来,数曲之后,果不负盛名,贵公公随先皇见过无数名家琴师,仍以为天人,当天便带她入宫演奏,好取悦于当时已病重缠身的先皇。先皇虽然病重,但耳目未损,听完琴曲又与洛尘雪谈论乐理,引为伯牙子期一般的知己,遂赏她刻着:‘妙音仙子’的金牌玉佩,又命贵骆切不可将这种毓秀之才拘于宫中,仍送回伴月楼,吩咐伴月楼好生安置。伴月楼领了先皇口谕,忙把楼上携星阁收拾出来,不想那洛尘雪是个性子乖张的人,她住进携星阁就把御赐金牌挂在门前。这下莫说一睹花容,除了她们主仆两人,其他人连携星阁的门都靠近不了了。”
林陌不想还有这般故事,便疑惑问道:“那按你这么说,伴月楼岂不是白养了这么一个花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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