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科举选拔天下读书人同时,教引司中挑选宫人亦十分热闹,数千女子从各府州县而来,慢慢甄选。独苏怜被安排独居在一个小院之中,只有两个嬷嬷每日来教些宫中规矩,不过是称呼,礼节。苏怜本就极其聪慧,简单看了便一一学会,过了几日就无可多学的了,只在这小院中闲坐。院中种着一院桃花,此时枝头花放,满园尽染。苏怜不禁想起昨日翻看的梦窗词,轻声念道:“团扇轻委桃花,流红为谁赋。”
“何苦念这写女子轻浮薄情之语。”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那声音由远及近,轻缓温柔。
苏怜并未转身,只轻声回道:“世人只用轻薄桃花逐水流来形容女子,却不想杜工部只是写景,后人用花喻人,反落了俗套。梦窗在这里,终究差了几分高明。”
说完,她方才缓缓回过身去,跪下行礼道:“民女见过皇上。”
庄岚连忙走上前去扶她起来,声音中带着一丝惊喜:“你还记得朕的声音。”他打量着眼前日思夜想的女子,那不可方物的美丽和清冷的神色,都仿佛有一种怪力一般,自初见后便深深的吸引住了自己。
苏怜低着头,没有回话,庄岚又笑道:“在这里可还安好?”苏怜这才往后退了一步,回道:“十分安静,多谢陛下安排。”
“当年太祖高皇帝,在此处识得亦是民间进宫的文华皇后,文华皇后早亡,因她名中有桃一字,太祖高皇帝便在这院中栽满桃花,后世此处少有人住。”庄岚抬头看着满院粉红,又看向苏怜道:“你刚才说,世人用桃花来喻轻薄女子,是落了俗套。可见太祖高皇帝果非俗世中人。”
苏怜摇了摇头道:“民女胡言乱语罢了。”庄岚一笑,在一旁石椅上坐下,然后示意苏怜也在面前坐下:“你刚才说梦窗短于立意,却不知前朝词人,何人长于此?”苏怜与庄岚相对而坐,也不见慌乱之色,淡然的看着庄岚然后轻声道:“若论赏花,当属稼轩‘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一句,最有惜花敬花的风骨。”
听她这样说,庄岚不禁有些失神,他喃喃念道:“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若文华皇后并非早故,后来十几年刀光剑影无数,谁又知是不是罢退长门的结局。”
这样说着,他想起宫中几百年来数不尽的无情往事,不禁看向苏怜,苦笑一声问道:“苏姑娘,朕把你带到深宫之中,你,可有怨朕。”
“民女自小便是个随遇而安之人。”苏怜却似是并不在意,她看向院外笑道:“宫中想来怎么也比这个小院子大一些。我在这院中住着,便已觉得不错。”
见她神色轻松,庄岚也放下心来,如释重负的笑道:“罢了,你便是怨朕,朕也要强行把你留在朕的身边,只能用往后一生的时间,来慢慢补偿苏”他本想说苏姑娘,又觉着这称呼太生分了点,便又笑道:“你是要进宫的人了,朕便叫你怜儿吧。”
“称呼而已,随陛下想怎么叫都好。”苏怜点了点头回道。
这边庄岚站起身来笑道:“这几日恰逢会试,琐事繁多,朕忙里偷闲来看一看你,今日先告辞了。”
说着他对起身向他行礼恭送的苏怜轻声道:“过些日子,朕在宫中等你。”
眼看庄岚远去,苏怜才关了院门,又自己坐了片刻,觉得身上疲惫,正起身想回屋歇息,突然她看到东面院墙青瓦之上,伸出一只青葱秀白的小手,然后便有一个少女扒着墙,探头出来。她长发显着有些凌乱,气喘吁吁的样子仍遮不住眉间灵动活泼的神色,高高的鼻梁上还挂着汗珠,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满怀好奇的看着院中,与苏怜正好相对而视。
“哎呀!”那姑娘看见苏怜不禁惊慌失措,然后便向墙后摔了下去。苏怜只听到重重落地的声音,和一阵哎呦之声,推门出去,却看到刚才那个少女正坐在墙角下喊痛,她一旁站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丫鬟,正伸手去扶她,少女刚被扶起,便看到苏怜站在身前,面露尴尬的笑了两声,然后伸手向苏怜打招呼道:“这位姐姐好啊。”
她的样子颇显狼狈,但因极俏丽的样貌倒更显得别样可爱,苏怜轻轻一笑,然后往院中一指道:“进来坐坐?”少女带着丫鬟,跟在苏怜身后,左看右看的进了院子。苏怜喊屋中人打了一盆水来,少女洗了手方才笑着对苏怜道:“多谢姐姐,我叫江菱,姐姐也是来参选入宫的么?”
苏怜点了点头道:“苏怜,我们年纪相仿,叫我名字就好。”
江菱应了,然后看了看自己落灰的衣裙,敲了敲额头道:“坏了坏了,今日刚换的衣服,回去又要被教引司的嬷嬷唠叨了。”
苏怜轻笑着问道:“你没事爬墙做什么?”
“啊!”江菱这才回过神来,刚才自己在爬别人所住的院子,忙弯腰连声道歉:“抱歉,抱歉。”
苏怜挥手道:“没有关系,我也只是暂住此处两天罢了。”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在院中坐下,江菱吐了吐舌头道:“你可能不知道,刚才你门外走过一队浩浩荡荡的人出去,我还以为这里是什么重要的地方,便好奇想看一看。不想原来住了一个这么好看的人。”
苏怜便知她说的是庄岚的随从,刚才没有见到,想是侯在门外。她正欲回话,江菱又恍然大悟的看着她道:“原来如此,我说这些日子怎么没见过苏怜你,你这样神仙般的样子,定是不用评选了。”
她这样乱猜,却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苏怜也不好反驳,便问道:“外面可已经评选完了?”
“差不多了。”江菱懒懒的往石桌上一趴道:“又是看相貌,又是看身段,还要听声什么的,这两天认识的几个人都幸运被筛下去了,只有我倒霉,竟然选上了。”
她这样说着,神色语气中也却无一点虚伪之意,而像是真的认为被选中十分倒霉一般。
苏怜便看向她问道:“你不想进宫么?”
闻言,江菱猛地抬头坐起,抱怨道:“那当然了,一入宫门深似海啊,那里面规矩又多,又不自由,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唉,我怎么就选上了呢。”
看她一副天真浪漫的模样,苏怜不禁有些莞尔,笑道:“今天之后,便有一个认识的了不是。”“嗯?”江菱面露疑惑之色,然后看向苏怜方才明白过来,赶忙回道:“好啊,好啊,如此说定了,等进了宫,你一定要来找我玩。”
江菱这样活泼的性子,一时倒让苏怜想起任殊来,更添了几分好感,两人相谈甚欢,往后几天,江菱便常来苏怜院中找她聊天玩耍,日子一天天倒也快了起来,不觉间已到了三月末,宫中又有内监来传旨,苏怜正式领旨封了婕妤,于下月初进宫。
苏怜是四月初四那天到的宫中,那是贞吉元年的暮春,她第一次见到这些富丽堂皇的重重楼阁,矗立在清冷的晨风中。被扶下车时她还穿着在教引司中领到的青色绣鞋,走在长长的夹道中不知多久,苏怜只觉得脚下酸痛,身体疲累,精神一时也恍惚起来。远远听到宫中响起些许匆匆赶路的声音,像极了烟宁傍晚在院中听到墙外纷扰的动静,只是烟宁的声音中充斥了各种各样的人声,男人女人老人孩子,而这里只能听到或急或缓的步点,衣物首饰摇晃的窸窣,一路遇到无数人,却听不见一道说话的声音。一时苏怜只觉着这宫中太不像人世间了些,这透着残酷的安静是被前面无数惊慌下跪,叩首乱七八糟的动作打破的,苏怜微微抬起头来,只看到一身锦黄色的长袍,绣着腾飞的金龙。她猛然反应过来为何周围忽喇喇的跪到了下去,忙打起精神来想要跪下,但她身体本就病弱,更走了这么长的路,前面浑浑噩噩的走着还好,猛地停下想要下跪,却觉得眼前一黑,向地面摔落下去。
庄岚自然是专门在这里等着,算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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