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嬷嬷只好打住不说了。
太后便又问了施清如几句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怎么不在家多休息几日再进宫复值之类的话儿,待她一一答了后,便依她之言,进了内殿去,由施清如给她施起针来。
段嬷嬷一直在一旁不错眼珠的看着,比除了施清如第一次给太后施针以外的哪一日都看得更认真,更紧张,显是怕施清如万一怀恨在心,对太后不利。
施清如余光看在眼里,不由暗暗好笑。
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这时候对太后不利?
太后有个什么好歹,她也得跟着丢命,便是督主都保不住她,她才不会出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下下策。
要不说太后到底是太后,段嬷嬷只能是奴婢呢,太后便一点不担心,整个人都跟以往一样的放松,说得好听就是她之前说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说白了,又何尝不是太后笃定她不敢有任何的不轨之心,反倒只能比以往更小心谨慎,更尽心尽力呢?
何况施清如也做不出那样的事来,她的医德不允许她做那样的事,一旦她穿上了太医的官服,一旦她开始给太后治病了,她便只是一个大夫,太后也只是她的病人,——她的手是用来救人的,她绝不会轻易弄脏了!
一时施清如给太后施完了针,便借口她连日都不在,太医院还有很多分内事等着她回去做,行礼告退了。
段嬷嬷让采桑带人好生送了她出去,这才小心翼翼的扶了太后起来,急声问道:“太后娘娘觉着怎么样,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吧?”
太后摆手笑道:“哀家能有哪里不舒服,好得很,你就是爱杞人忧天。”
段嬷嬷道:“哪是奴婢爱杞人忧天,是您老人家太心大,太不爱惜自己了,您千金之躯,却这样以身涉险,奴婢若再不杞人忧天一点,就真要、真要……”
顿了顿,忍不住又抱怨道:“奴婢说了,让您好歹换一个太医,总归如今也不是非她不可了,您倒好,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太后反问道:“那万一了吗?哀家说过了,施氏是个聪明人,搁别人遇上她那样的情况,死了也是白死,别说县主了,连丧葬银子都捞不着。她却捞了个县主当,当时或许她还有些意难平,但回去后冷静下来一想,她便只会有欣喜和庆幸了,且是越想,时间越往后推移,她便越高兴越庆幸,怎么可能还对哀家怀恨在心?若不是哀家,她就算是背靠韩征这棵大树,这辈子也至死都捞不着县主当!”
段嬷嬷道理都明白,却还是忍不住关心则乱,嘟哝道:“今日是没有万一,等真万一时,再来后悔,可就迟了……”
太后有些不耐烦了,道:“哀家说过了,哀家心里有数,你就别再叽叽咕咕了……换太医容易,换了后给哀家把腿又给治坏了呢?那哀家便是砍了换上的太医的脑袋,也是于事无补,果真被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的人不是你么?哀家可不想再受一遍同样的痛苦和折磨,施氏也不会傻到不要自己的命了!好了,不说这事儿了,琅儿的伤怎么样了?”
段嬷嬷见太后不高兴了,不敢再多说,恭声道:“大公子旁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肋骨,哪怕大公子底子好,也还得将养两三个月,才有望大愈,太医还说,一年之内都不得做力气活儿,不然怕落下一辈子的病根。”
太后脸色就越发不好看了,冷声道:“他在金吾卫的位子何其重要,别说一告假便是几个月了,哪怕只十天半个月,再回去形势只怕都不一样了,纵哀家能替他保住职位,却替他保不住人心,保不住金吾卫内部一成不变……真是气死哀家了,一个个都是不争气的东西!”
段嬷嬷忙小声道:“太后娘娘别生气,大公子已经知道错了,很是懊悔,长公主也很是懊悔,总归皇上春秋正盛,咱们还有的是时间。如今出这样的事,让大家都吸取教训,以后越发小心谨慎,也总比将来真到了紧要关头,再来出事,却已经没有时间了,要好得多吧?”
觑了觑太后的脸色,“大公子白天黑夜都只能趴着,不知道多难受,太后娘娘难道就不心疼的?事情不这样也已经这样了,您再生气也是于事无补了,奴婢说句不好听的,要是当日大公子他万一……如今这样的结果,已经比那个万一好了一万倍了,您就看在失而复得的份儿上,别生气了吧?要是气坏了身子,大公子和长公主,还有郡主,得多心疼啊?”
太后半晌才冷哼道,“哀家要是不心疼他,也不会气成这样了。哀家也不只是生气他鬼迷心窍,一点不爱惜自己,更是生气他伤成这样,根本毫无价值,也根本是在自毁前程,他可背负着哀家和他娘他妹子,还有皇帝的所有希望,‘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都不知道么?他倒好,还主动涉险,置我们这些骨肉至亲于何地,难道我们这么些至亲在他心里,还及不上那个小贱人了?”
说着咬牙发狠道:“总有一日,哀家会让那个小贱人死无葬身之地,如今且容她再蹦跶一阵子!”
要是不心疼萧琅,太后也不会日日都打发人去看他,药材补品流水价的送去了,若不是怕她亲临,会弄得更多人关注萧琅的病情,一来二去看出了什么端倪来,她甚至早亲临去看他了。
她怎么会不心疼他?她都恨不能以身相代了,——抛开皇太后的身份,太后也只有这世间万千心疼孙子的寻常祖母之一而已。
所以施清如猜得很对,太后如今真是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她,只不过她的忍功要比福宁长公主好得多,她头上那一把刀,也一时半会儿间落不下去而已。
再说施清如回了太医院,倒是没多少事等着她做,现如今还有谁敢使唤她呢?
便是江院判,都不好再使唤她了,反正太医院也不是只她一个太医能使唤,不是非她不可,换人便是了。
然施清如一样没闲着。
因为先是豫妃打发人送了给她册封县主的贺礼来,再是静妃宸妃纯妃三妃也相继打发人送了她们的贺礼到,再到九嫔和几位贵嫔,乃至之前所有曾传过施清如去为她们问诊的低位妃嫔,最后连邓皇后,也打发人送了自己的贺礼到太医院。
施清如总不能一次把后宫所有妃嫔都得罪了,也不能收了这个,却不收那个的贺礼,最后只得所有妃嫔的都收下了,又一一厚赏了各宫来送礼的人,自然,凤仪殿的人赏得最厚,还说得了空便会亲去向邓皇后谢恩,忙活了大半日后,才算是把所有人都打发走了。
施清如总不能一次把后宫所有妃嫔都得罪了,也不能收了这个,却不收那个的贺礼,最后只得所有妃嫔的都收下了,又一一厚赏了各宫来送礼的人,自然,凤仪殿的人赏得最厚,还说得了空便会亲去向邓皇后谢恩。
如此忙活了大半日后,才算是把所有人都打发走了。
施清如的长案也让各色贺礼堆满了,虽然都装在匣子里,能看出到底是什么的不过一些丝绸锦缎,却是个人都能想得到,娘娘贵人们哪个出手都不会小气了,势必都是捡的自己宫里最拿得出手的东西送来。
当下众太医心里就越发的酸涩复杂了。
古往今来都是男尊女卑,可如今在他们太医院,他们这些男人哪还有立足之地?都让一个黄毛丫头给比不下去了,真是恨不生做女儿身啊,不行,回头他们也得让自家的女儿侄女们学医了!
施清如看着满长案的礼物,却是忍不住发愁。
所谓礼尚往来,就是要有来有往,关系才能长长久久,她虽不打算和后宫上下深交,人家既都送了贺礼来,她也没有不还席不回礼的理儿,可她实在不想自己给自己添麻烦啊!
要不,都回一份礼算了?然就算只是回礼,要回得各宫都恰到好处还不重复,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时间哪里顾得上去管众太医都在想什么。
稍后,丹阳郡主的贺礼也到了。
施清如想起丹阳郡主曾说过要送一份厚礼给她,怕她的礼物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厚,索性当着来送礼的百香的面,便把那黑漆描金的匣子打开了。
就见里面只是几张薄薄的纸。
一张是东直门保大坊的一所宅子的房契,一张是正阳大街一间店铺的房契,还有一张是小汤山一个庄子的地契。
保大坊的宅子虽不算京城最贵的,却也基本有价无市了,施清如虽不知道丹阳郡主送的是多大的,但至少三进应当是少不了;正阳大街的店铺亦是一样有价无市,每年便是最小的一间,租金也得至少几百两了;小汤山的庄子更不必说,更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到的,还得有权有势。
虽只是薄薄的几张纸,却价值何止千金。
施清如自然不可能收,太后那个县主她是碍于强权,也碍于形式不得不受封,丹阳郡主这些变相的补偿,她却可以选择不收。
这些不过都是身外之物而已,于她来说虽贵重,说穿了也算不得什么。
于长公主府来说,就更算不得什么了,她凭什么收下,就为了让丹阳郡主和萧琅心里好受些,也让福宁长公主越发的理直气壮,觉得她没错,她都已经补偿过了,自己还想怎么样吗?
施清如想着,飞快合上了匣子,对百香道:“这些礼物都太贵重了,我实在愧不敢当,劳烦你带回去还给郡主吧,就说郡主的好意我心领了,要是随便送我一样旁的贺礼,我一定却之不恭,可这些……”
话没说完,百香已赔笑道:“奴婢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县主莫要为难奴婢,奴婢告退。”
说完不由分说转身就走,很快便出了太医院的大堂,消失在了施清如的视线当中。
施清如见状,如何猜不到百香一定事先便领了丹阳郡主的命,自己如果推辞不收,她该怎么做,知道自己是叫不住百香的,只得先把匣子收下,打算回头再托人退还给丹阳郡主。
至于托谁,小杜子便挺合适,不过也得先问过督主的意思才是……
施清如正想着,小杜子便说曹操曹操到,也来了太医院,笑嘻嘻的行礼后,道:“姑娘,干爹立等着见姑娘呢,姑娘现下可得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