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等施清如离开后,才冷下了脸来,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小贱人,一副得意忘形的轻狂样儿,哀家真恨不能直接一杯鸩酒结果了她!哀家十几年都不曾忍气吞声过了,如今临到老了,反倒因她一个小贱人,又要忍气吞声了,哀家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当年她入宫便是皇后,虽不是元后,一样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却因上有太后婆婆,下有各宫比她进宫早、承宠早、生子早的妃嫔,还有元后留下的嫡长子,忍气吞声的时候真是数都数不过来。
还是等到她儿子当了皇帝,她也成了太后,她才终于扬眉吐气,不用再受任何人的气了,还当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到她死。
却是不想,她当了十几年太后后,反倒因为自己儿子的缘故,又要受一个太监和一个小贱人的气了,她可不是越活越不如,越活越回去了吗!
段嬷嬷见太后满脸的狰狞,小声劝道:“太后娘娘仔细手疼。要是实在忍不下她,要让她发生个什么‘意外’,也不是太难的事……”
话没说完,已被太后冷声打断了:“这次福宁的教训还没吃够呢?一开始不也只是一场‘意外’么,结果如何?哀家想要有所得,自然就要有所失,有所忍,留得青山在,还愁没柴烧吗!”
段嬷嬷赔笑道:“太后娘娘高见,奴婢便再想不到这些,奴婢只能走一步看三步,您却走一步能看十步。”
太后又恨声道:“可忍字头上一把刀,要忍也真是难啊,不怪福宁忍不了,哀家也要忍不了了!都怪皇帝,他要是不那么宠信韩征,只知道一味的修仙问道,一个太监岂能有这么大的权势,哀家自然也就不用忍了!”
这话太后说得,段嬷嬷却说不得,片刻方赔笑道:“太后娘娘别生气,等皇上不再信任韩征了,咱们自然也就不用再忍了……”
“那得多久?你告诉哀家得多久?哀家可真是一日都忍不了了,偏为了这不争气的腿,还得时常见那小贱人,连来个眼不见心不烦都不行!”太后没好气。
段嬷嬷哪里知道得多久,沉思片刻,有了主意,低声道:“如今看来,就算最后能让皇上不再信任韩征,也肯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远水救不了近火,奴婢倒是有个主意……不然太后娘娘什么时候安排皇上见一见那小贱人?那小贱人旁的不论,生得倒是的确好,又正是最鲜嫩最水灵的年纪,届时您再略提一句,说让精奇嬷嬷看过,说她倒像是个好生养的样子,皇上自然……”
等皇上宠幸了那小贱人,说句不好听的,韩征除了缺了一块儿,又比皇上年轻又比皇上俊俏,还与小贱人本就彼此有情,忽然被强权分开了,二人心里岂能不恨的?又岂能不寻了机会便私会的?
届时一捅到皇上跟前儿,皇上岂止是不信任韩征了,一气之下,直接要了奸夫**的命也不是不可能!
“你这是什么馊主意!”
可惜太后喝断了她,“那小贱人早让韩征用烂了,还给皇帝用,便皇帝不嫌她脏,哀家还嫌她脏呢!何况你确定这是在往皇帝心里埋刺,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杀了奸夫**?万一小贱人吹枕边风吹得皇帝越发信任韩征了呢?韩征可是太监,宫妃与太监走得近在宫里不是司空见惯吗,那岂不是弄巧成拙,哀家越发得忍了?”
还有一点太后没说,萧琅那个猪油蒙了心的,届时还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她这次已经被他吓怕了,不得不防!
段嬷嬷急忙之间倒是没想到这一茬儿,让太后一骂,才想到了,忙讪讪道:“都是奴婢脑子抽抽了,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心里却知道,自己惟今还是只能忍了。
其实她也曾想过,趁施清如筹办司药局这个当口,设法儿让她犯下无可挽回的大错,届时让隆庆帝开口要她的命,韩征自然也无可奈何了。
可这些多年的经历和阅历早让她明白了一件事,哪怕后宫后宅的斗争再激烈,真正能定人生死的,却是庙堂之争。
只要后妃们的娘家父兄在前朝仍得力,她便犯了再大的错,也能大事化小;一个家里的女眷再过分再令人发指,只要她娘家还得力,夫家的人同样也只能忍着她让着她。
换到韩征和那小贱人身上,道理也是一样。
只要韩征还得皇帝信任一日,那小贱人便谁也奈何不得她,所以她必须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先把韩征拉下马,自然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一时施清如回到了司药局,常太医见她完好无损,又听她说太后压根儿没为难她,施完针就让她走了,方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我一直都没法儿专心做事,如今总算可以静下心来了。”
施清如嗔道:“师父就是爱自己吓自己,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吗?”
见常太医案前堆满了医书,忙上前帮起他的忙来。
翌日上午,太医院忽然打发了人来请施清如。
她去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是宣武侯府的二奶奶自生产后,身下一直淅淅沥沥的不得干净,看了好多大夫,吃了好多药都不见好转;又以宣武侯太夫人的名义,请了太医去,诊断后结论疑是崩漏之症,怕是得施针才有望好转。
所以江院判想到了施清如,“以往也有先例,太医院解决不了的问题,司药局若能解决,无条件帮忙;反之,司药局解决不了的问题,太医院也无条件帮忙。可惜如今司药局还没有旁人,也只好劳驾县主屈尊,亲自走一趟了,不知县主意下如何?”
既有病人需要自己,施清如自然责无旁贷,道:“什么屈尊不屈尊的,江院判言重了,那我回去准备一下,就出宫去宣武侯府吧,劳您着人帮忙备一下车。”
江院判应了“好”,送走了她,心里知道宣武侯府二奶奶的病多半难不倒她,她又要名声大噪一回了。
可筹办司药局又岂是治好一个病人那么简单的,所以最后他们师徒一定会失败,一定会灰溜溜离开皇宫的……吧?!
施清如自不知道江太医在想什么,她出了太医院,才忽然反应过来,宣武侯府的二奶奶,好像就是常宁伯府的大姑奶奶张云蓉吧?她记得她当初进京没多久,张云蓉便出嫁了,算时间,她如今的确该生了孩子了。
想到常宁伯府,施清如不由又想到了张氏与施延昌,还有施家的一众人等。
她已经很久没想起过他们,感觉与他们的那些龃龉仇怨,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倒是没想到,今日会以这样的方式,忽然又被动的想起了他们。
不过,她也不至于因此就迁怒张云蓉,不去给她治病了,她去了宣武侯府,便是一个大夫,张云蓉除了是她的病人以外,什么都不是,她的责任也是尽可能替她治好病,旁的都与她无关!
但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好奇,如今施延昌与张氏也不知怎么样了,施老太爷施老太太和施二老爷是不是仍跟一样的膈应人?
还有陈嬿,常宁伯夫人当婆婆的要磨搓儿媳妇,不要太容易,应当一直没给过她好果子吃吧?
施清如一路想着,回了司药局。
待她与常太医简单交代了一下情况,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药箱后,便有小太监来回马车已经备好了。
施清如遂出了司药局,到宫门外上了车,却是马车驶出一段距离后,才发现车后不远不近跟了四个缇骑,心知定是韩征派来保护自己的,不由抿嘴笑了起来。
如此一路到了宣武侯府,她如今是县主了,品秩高,又得太后信重,无论到了哪家,都再没谁敢只拿她当个六品的副司药。
所以在垂花门外迎接她的,便是宣武侯夫人本人了。
热情的寒暄了一番,又恭维了施清如一番‘不想县主这般年纪,生得这般单柔,却有那样大的本事,莫不是天上的仙女儿下凡吧?’后,宣武侯夫人还带着施清如去见了宣武侯太夫人,这才带着施清如去了张云蓉的院子。
却是把人带到,宣武侯夫人便借口‘还有一些琐事要忙,就先少陪了’,留下自己的贴身妈妈代为陪侍,带着其他人先行离开了。
施清如方才在马车里百无聊赖,想了一路曾听到过的有关宣武侯府的八卦,约莫能猜到宣武侯夫人心里正别扭着,以致连踏足张云蓉的院子都不愿意:自己都一把年纪了,还膝下空虚,二房却本已有了两个儿子不算,如今连孙子也有了,他们长房过继之事,简直已是板上钉钉。
可谁肯心甘情愿养别人的儿子,把自己偌大的家业都便宜别人的儿子啊?自己也当爹的儿子了,难道还指望能养得熟不成?
宣武侯夫人不愿意,宣武侯势必也不愿意,尤其因为子嗣过继之事,两房之间素日的嫌隙龃龉势必还少不了,——倒也算是如今朝中形式的一个小小缩影了。
不过这些与施清如都没太大的关系,她想过就丢,随宣武侯夫人的贴身妈妈进了张云蓉的院子。
就有一个穿戴打扮也颇体面的妈妈带人迎了出来:“柳妈妈,这位便是恭定县主了吧?”
待柳妈妈点了头,立时笑容满面的拜了下去:“奴婢见过县主,县主快屋里请——”
待殷勤的引了施清如进屋后,又忙着指挥人上茶果上点心,“还请县主千万别嫌弃粗糙,多少将就尝一尝,也是我们二奶奶的一番心意……”
施清如抬手制止了她,“不用忙了,我是来治病的,还是先看病人吧。”
张云蓉的贴身妈妈闻言,只得讪笑着请了施清如进张云蓉的卧室去,“二奶奶,县主到了。”
施清如进了里屋,一眼就看见了靠在床头,额间勒着抹额,脸色有些苍白的张云蓉,她前世今生都不曾见过张云蓉,但一眼看去,也不觉得陌生,因为张云蓉和张慕白长得极为相似,果然不愧为是亲兄妹。
施清如心下不由本能的一阵不舒服,到底对张慕白的憎恶曾深入骨髓……她忙吸了一口气,把那阵不舒服压下了,上前道:“罗二奶奶,我先给你把脉,方便吗?”
张云蓉便挣扎着要下地,“罗张氏见过恭定县主,还请县主恕我身体不适,有失远迎了。”
施清如自不能让她下地,看向她的贴身妈妈,“快服侍你们二奶奶靠回去。罗二奶奶既在病中,我自然不会计较那些虚礼,何况我现在只是你的大夫,不是什么县主,你不必客气。”
张云蓉笑着弱声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不与县主客气了,张妈妈,快搬椅子来请县主坐。县主性子可真好,长得也仙女儿一样,还有一身的好医术,只怕全天下也再找不出第二个像县主这般完美无缺的女子了。”
施清如淡淡道:“罗二奶奶实在太客气了,我先给你把脉吧。”
伸手给张云蓉把起脉来,把完了左手又换了右手,一面问道:“罗二奶奶产后多久了?当时生产了多长的时间?产后都是怎么调养的?这些日子吃的药方可都有留底,方便我看看吗?”
张云蓉便低声一一答起她来:“回县主,产后快两月了……当时因孩子大,从阵痛到最终生下来,足足两天两夜……产后一直都精心调养着,本来以为恶露都排得差不多了,谁知道忽然又多了起来,一直淅淅沥沥的至今都没干净。先后请了好几位大夫和太医来看,都说疑似崩漏之症,光吃药怕是好不了,得辅以施针才行,这才会冒昧打扰县主,劳动县主跑了这一趟的。”
施清如点点头:“我知道了。那上次裴太医来给罗二奶奶看病,开的方子还在吗?我想看看。”
张云蓉道:“应当还在的,张妈妈。”
张妈妈便去了外面,很快拿了方子回来。
施清如大略看了一遍,起身道:“裴太医开的方子挺对症的,我今日就不需要另开了,施针更是不必,罗二奶奶的身体状况到底如何,别人不知道,自己还能不知道不成?告辞!”
说完就要离开。
张云蓉的脉象明明远没有她所说的那样严重,什么崩漏之症,更是没有的事,不怪自己进屋这么久,一丝血腥味儿都没闻见,张云蓉的脸色看起来也半点不像一直失血的人,她充其量就只有点阴亏气虚而已。
却说得那般严重,连裴太医都跟着她夸大其词,也不知是被她蒙蔽住了,还是拿了她的好处,帮着她夸大其词,为的便是好诓了自己来?肯定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
她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张云蓉没想到施清如说走就走,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忙赔笑道:“县主,您这话是从何说起?我真的身体很不舒服,身下也的确一直没彻底干净,看了好几个大夫太医都不见好。您若是不信,都可以问的,何以连方子都不肯给我开,更不肯给我施针,说走就要走呢?”
施清如居高临下看着她,淡淡道:“罗二奶奶,你这话要骗别人不难,要骗一个大夫,呵,你觉得可能吗?脉象足以说明一切。不然你想怎么样就直说,我或许看在你坦诚的份儿上,可以不与你计较。”
张云蓉闻言,只沉默了片刻,再次笑着开了口:“县主果然冰雪聪明,那我就明人不说暗话了。有人想见县主,却苦于没有门路,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张妈妈。”
张妈妈应了“是”,去了外面,很快便带了一个人回来,不是别个,竟是张氏。
施清如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张云蓉已笑道:“县主,姑母好些日子不见您了,姑父与亲家老太爷老太太也是一样,都想念您得紧,您和姑母便好生叙叙话儿吧。我先少陪片刻,瞧瞧孩子去,待会儿再回来陪县主说话儿。”
说完伸手让张妈妈扶下床,冲施清如屈膝一礼,很快出去了。
张氏这才笑向施清如道:“清如,好些日子不见了,你都还好吧?我瞧你长高了不少,气色也好,人也越发漂亮了,想来这些日子,一定过得还不错吧?不如我们坐着慢慢说话儿吧,你大表姐也不是外人,在她这儿,很不必客气。”
一面说,一面上前想要拉施清如的手。
施清如一闪身避过了,冷冷道:“你是谁?见了本县主竟敢不行礼,还妄图拉扯本县主,你好大的胆子!”
本来对这个用她师父的话来说,就叫‘破县主’的县主半点没有好感,半点不想于人前以‘恭定县主’自居的,这一刻,却无比庆幸起太后给了她这个县主来。
虽然张氏忽然找上她,只怕就是因这个县主引来的,她一样庆幸。
张氏没想到施清如竟对自己这般不客气,简直已是疾言厉色了,眼里飞快的闪过一抹恨意。
这个小贱人,竟敢如此对她,真是要轻狂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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