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前台通知下午有瑜伽活动。因积奶事件她已许久没有参加曾经厌恶现在却渴望的集体活动了。
产妇们热情高涨,积极模仿老师动作的样子,像极了等待被夸奖的小学生。她要强的紧跟老师做练习:伴随着深呼吸躺下、屈膝、抬臀,笨拙地做着凯格尔运动。她一条腿撑地,另一条腿纡缓前伸平行地面;抬臀的过程中,几块骨头摇摇晃晃的配合着,虽极尽努力却更像在故意拆她的台。她的身体如螺钉松动的椅子,承受着不该有的体重:屁股离地瞬间,整个身体又重重摔落在地上。身体以这种方式告诉他:还不是时候。逞强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逞强,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的逞强,应该是在娘胎里的时候。“这有什么难的,我不信我弄不成。”这是母亲名副其实的胎教语言。母亲是位人人畏惧的战士,娘家的事不甘落后,婆家的事也冲锋陷阵。婆婆的兄长授妻子之意要婆婆遣人接老母过来暂住。可小叔子家的房屋翻新,自家又没有多余的住房,母亲顶着怒火喷向电话:这不是欺负人!自己不养老母亲,连送都懒得送了!平时可以接,今年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来了住哪?你们要觉得问心无愧尽管送过来!电话另一端着起火来,向来说一不二的婆婆的嫂子也怕起这凶猛火势,悄悄挂了电话。
母亲的话很对理也不偏,可只一条,踢后卫的怎么能跑到前锋前边呢,何况有不止一位前锋。这应该是婆婆或者公公,最次也应该是从丈夫嘴里冒出的话。只这一段话就注定父亲永远要站在母亲的影子里。不是父亲成不了大树,而是母亲站在他面前挡住了热烈而顽强的光。
胎教语言是名不虚传的,三十年前母亲便领略到了育儿专家的远见。后来,她果然锋芒毕露又好事逞强。别人不行的,她行;别人不敢的,她敢;别人反对的,她非要尝试。跟父母吵架,跟领导叫嚣,跟朋友翻脸,她哪样没干过。未婚先孕,离异,单亲妈妈,这些标签她也都贴到身上。“我怎么就不能嫁给他,农村的怎么了!”“离婚,钱和孩子是我的,车你随意。”“不就一个孩子,我自己也能养大!我谁也不靠!”其实,她多么想低头啊!多么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一个温暖的怀抱!这个肩膀必然靠不住了,再找另一个也未必行得通。温暖的怀抱就更难了。她回忆起儿时两岁左右,母亲因为工作必须离开家,临走给了她一个香香软软的拥抱。此后,她再记不起怀抱是什么感觉了。她和母亲共同丢失了她儿时最为重要的两岁的时光片段,此后更以裂变的形式演变成童年、青春期、甚至是青年时期无法逾越的鸿沟。这种可怕的后果是母亲根本无从下手去寻找原委的:“妈妈才只走了一年,你怎么变成二十岁的巨人了?”当母亲展开臂膀坚定而有力的拥抱她时,她别着脸挺着冰冷的身体,双手因提着太多的往事而始终抬不起。
当她垂垂老矣,孩子也先她而去的时候,什么都豁然开朗了。她经常拖着累人的身躯去母亲那里拉着她的胳膊握着手,只坐着,啥也不说。因为母亲已经听不见了,她控诉的听不见,感谢的听不见,道歉的听不见,命运替母亲做了美好的安排。并且母亲带着比她还要健壮的身体提前滑入一个时空交错的缝隙里。时而让她把童年引以为傲母亲缝制的小书包找出来,放两块糖进去;时而要给她准备结婚用的新被禄,并从口袋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厚实的红包;有时又说:珍珠最近夜里睡得怎么样,明天我去给你看孩子。她无言以对,说什么呢?是“自己年轻不懂事”还是“妈,你当初不应该啊”?她只每天来握着母亲的手,因为其实她比母亲还害怕对方先走。最后,母亲终于如愿以偿让女儿睡在自己香软的怀抱里羽化登仙了。
她的灵魂飘的很高很高,世间的一切变的很小很小。她同宇宙合为一体,她知道,自己再也不属于这里,也再没人能夺走她过去的一切。她笑着轻飘飘的告诉命运:到底还是我赢了。
她垂头丧气往回走,碰到上次聊天的胖妈妈,两人寒暄几句。胖妈妈不光行动矫捷,脸色也特别好,白里透红如三月的桃花开在脸上。
“最近怎么都没见你来?每次瑜伽活动我基本上都来。”
“前一段积奶了,我......夜里没喂奶。”虽然迟了点,她依旧知道后悔了。
“我也不喂啊。不过我没积奶,也可能是我奶少。”听到胖妈妈这么说,她少些愧疚的同时好像找到了同盟。
“你气色可真好,刚看你动作也娴熟,真羡慕。”
“我才要羡慕你呢!你可真瘦啊!月子后都不用减肥啦!”
“我这够不上瘦,我是有气无力,叶瘦花残。”
回到房间,上过厕所,她慢悠悠划向床边。就在扶住床的一刹那,她恍惚觉得小腹内什么东西在向下坠。像绷直的吊床突然松懈了,弯出一个弧度,当然这弧度的大小程度,取决于她惶恐的想像力。为了安慰自己,或者说为了确定这感觉的虚假性,她坐下后又站起来再试一次。又试一次,她的心便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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