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琅玦、福灵安三人返回永北,刚到总兵府门外,便看到长官使波岩良守在那里。
波岩良已经等候多时了,看到福灵安后,他忙奔上前报告:“大人,京城来了一位毛公公,是奉皇上口谕来宣荣郡王、和嘉公主回京的,已在府上住了两日。属下说大人往外巡查去了,他又问王爷公主何在,属下按荣王侧福晋交待,称福晋在本地有亲眷,公主一直随福晋住在那里,王爷打军营回来后身体抱恙,耽搁了些时日,最近才康复,去接福晋和公主了。”
福灵安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琅玦在后面听到,心里很明白,乾隆千里迢迢派人来宣召,这次是非走不可了,而且恐怕是一日都不能多留的。
永琪与琅玦到府中换了衣服,来客房中见太监毛团。毛团带来的不止有乾隆的口谕,还有数十名乾隆亲自挑选的御前侍卫。
毛团向永琪及琅玦见了礼,恭恭敬敬的向永琪道:“皇上见兆惠将军重伤而归,又听说王爷为防缅兵来犯,执意留在军营,皇上是既欣慰又担忧,连睡都睡不安稳,千叮咛万嘱咐,要奴才尽早接回王爷。奴才到了刘总督那儿,才知道王爷随总兵大人来了永北,特意来此请王爷回京。”
永琪淡淡一笑,道:“你既然去过刘总督的军营,应该知道我不仅没有帮上刘总督的忙,反而给军营里添了麻烦,这些……恐怕会让皇阿玛感到失望。”
毛团笑道:“不过是军营里发生了一些小误会,让王爷恰巧赶上罢了,奴才就算左耳朵听见了,右耳朵也早出去了。”
永琪笑点点头,称赞道:“毛公公倒是体贴的很。”
毛团忙说:“不敢不敢,伺候皇上和王爷是奴才是本分,别的奴才一概不知!这次随奴才前来的侍卫都是皇上特选的精兵,好一路保护王爷和公主回京,还请王爷早日安排回程,奴才也好早日回京交差!”
“皇阿玛把自己贴身的人都派来了,我哪有推脱之理?烦劳公公安排,永琪和四妹自当从命!”永琪答应着毛团,忙又看琅玦的神色。
琅玦没有反驳,脸上却停留着淡淡的忧伤。她知道,马车是现成的,护送队伍也是现成的,行李是极少的,要走,其实很容易,只是辜负了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于是,毛团就把启程的日子定在了次日。
次日的清晨,天气相当晴好,万里晴空,一片云都没有,阳光洒满了院中的每个角落,真是个出门的好日子。一切都预示着,回京是顺理成章的。
收拾行装的时候,瑛麟叠放着衣物,冷不丁的对永琪说了一句:“昨晚,我走到了总兵大人的窗外。”
永琪愣了一下,他看了瑛麟一眼,房中只有他们两个,他已经料到瑛麟是想说什么了。
瑛麟低着头,眼神中流露出些许失落,又说:“我是一个没有自由可言的人,今日离开此地,我想我此生都不会再来云南了。王爷也许并不了解我,我一向是有仇必报的,我姐姐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可我终究还是对不起她。我放过了一个极好的机会,此生唯一的报仇机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想要为了你,改变自己。”
永琪当然知道,以瑛麟的手段,同在一个府中,她绝对是有机会对福灵安下手的,但福灵安一直安然无恙,必然是瑛麟放弃了报仇。
永琪带着些许感动,向瑛麟道:“福灵安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肯不计前嫌,放下过去,我真的很感谢你。”
“所以,请希望王爷不要忘了自己的承诺。”瑛麟抬头凝望着永琪,目光中充满期待,声音也是温柔的,像是一个女子的温柔,倒不像永琪从前认识的瑛麟了。
永琪无法作答,只能点了点头。
在福灵安的相送中,永琪、瑛麟,还有琅玦,走出了总兵府大门。毛团准备的马车早已候在街上,马车的前后左右都被骑马的侍卫围绕着,毛团自己也在其中。
来的时候,只有两匹马、两个人,回去的时候却如此兴师动众。
琅玦已经沉默很久了,一直走的很慢很慢,她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话没来得及说,可是当着这么多人,她还能说什么?
永琪知道琅玦是极不情愿离开的,但离开是不得不的事,他只好推着琅玦往前走,瑛麟跟随着,一起向马车走去。
福灵安原地躬身行礼,道:“微臣恭送王爷、侧福晋、公主。”
走出没几步,琅玦脑海中又闪出另一个念头,富察家上下、乃及宫闱之内,大概早就把她这点心思传的沸沸扬扬了,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别了此处,死生于她也不过如此,她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想到这里,琅玦忽然又拐了回来,飞奔到福灵安面前,满眼伤情的看着他,问:“福灵安,你就没有一句话要对我说吗?”
福灵安还是站在原地,朝琅玦深深一拜,道:“公主,生命诚可贵,请珍重。”
“好,既然‘生命诚可贵’,那你也不许轻视自己的生命,答应我,好好活着!你必须答应我!”琅玦强忍着自己的眼泪,不止为了不让他看到自己的泪水,更是为了不让眼泪遮挡自己的视线,她还想多看他几眼,也许是此生的最后几眼,一眼都不能浪费。她还想告诉他“你活着,我才有勇气活着”,可是这句话太越礼了,作为大清的公主、富察家的儿媳,在大庭广众之下,她还是说不出口。
福灵安低着头,声音低沉的答道:“臣记得了。”
“以后每次想到你的时候,我都会抬头看一眼太阳,因为无论相隔有多远,我们看到的都是同一个太阳……”琅玦抬头望着天,天上那个太阳好刺眼,她望着福灵安,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
福灵安一直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没有抬起头。
永琪望着前面等候的车队,不得不再一次走到琅玦身旁,提醒道:“琅玦,我们该上车了。”
琅玦一直努力的眨眼睛,不让泪水流出,她沉默着,被永琪拉着走到了马车旁,又回望福灵安一眼,终于上了车。
永琪又扶瑛麟上车,然后自己上车,结末掀开窗帘,向毛团吩咐了一声:“走吧!”
毛团对着永琪点点头,忙骑马到车队最前面开路,吩咐侍卫们启程。
车轮开始转动的一瞬间,琅玦的心像被碾碎了一样,碎的一片一片,泪水滚滚,顺着脸颊无止无休。她的耳边又想起那首歌“雁南飞,不知何日归!雁叫声声悲,远去不闻故人泪!酒一杯,土一柸,来年垄中难相随。冬去春回,人未回,盼归,闺中阿妹,莫把心揉碎!”
福灵安原地伫立,终于抬起了头,他望着车队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他抬头看到了天上的太阳,那一轮所有人都能共同看到的太阳。
琅玦坐在马车内嚎啕大哭,永琪看着揪心极了,却想不出一句能劝慰她的言语。她就这样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出城门,哭到天黑,白天在车上哭,夜里投宿驿馆在卧榻上还是哭,哭到哭不出来,她便目光呆滞的看天,看太阳,时不时的又哭一场,就这样从云南哭到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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