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昨儿望着于墨挥提着食盒的背影,绣璃幽幽叹道:“我将来也能嫁给像于先生这般的人就好了。”
那时候简丹砂是气到了极点,冷笑着道:“好?好什么?好到忍功都已臻化境么。”
绣璃被简丹砂难得的脾气吓到了,讷讷道:“我觉得于先生不是刻意在装聋作哑,只是因为信任。夫人不觉得这种全心全意的信任很可贵么?”
“信任给值得的人,那是珍贵,给不值得的人,那就是糟践。”
“也许翠娆姑娘和王爷真没有什么,我真心这么希望。”
简丹砂也这么希望,可是现在看来……她当真为于墨挥感到心寒。
梁劭眨了眨眼,嘴角慢慢勾起笑:“忠心耿耿?比起我来,他对你的陆三公子才真是忠心。当日在上元搞那么大的阵仗无非是做给旁人看的,以他的聪明与手段完全可以做得滴水不漏。你觉得他这是在帮谁?”
“他不过是不想亏了自己的良心。”
“良心?你还真是天真。官场上明的暗的,我没少让墨挥处理,多龌龊多卑鄙的事都有,那个时候他怎么不讲良心。我对他已经十分宽待了,但我真正宽待的是你。若讲良心,你简丹砂比他还要不如!”
梁劭砸了杯子,拂袖离去,在经过向清歌雅叙的方向时略略迟疑,听到小楼里隐隐传出的欢声笑语,还是错步回了挥春园。
梁劭点点头,走进屋子内就见翠娆百无聊赖地倚在窗前,见他到来连忙起身。
“你倒还在。”
“没有王爷的吩咐,翠娆不敢离开。”
“哦,是么?”梁劭凑近她身边,挑出几缕发丝放在手中轻轻揉捻,凑上前去嗅着。
“王爷……”翠娆低垂下头,两朵嫣红在雪白的两颊上晕染开。
梁劭顺势抚上她的肩膀与颈项,猛地一扯,把翠娆紧紧扣住。翠娆娇呼一声。
梁劭用用左手手指刮弄着她的脸:“别以为爬上过我的床一次就代表什么,你那些小动作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过是不想与你计较。”
“王爷,王爷,你弄疼我了。”翠娆轻轻推抵着梁劭的胸膛,比起拒绝倒更像是半推半就的迎合。
“现在撒什么娇,讨什么饶。府里上下所有的女人加起来都没有你有本事。”
“奴家有什么本事。”翠娆一时没明白梁劭到底是在调情还是真的在讥讽,小心翼翼地说着。
“你怎么没本事,你能把墨挥拴在身边,让他对你死心塌地,就足够本事了。他守了你那么多年,以为把你守得冰清玉洁、高贵圣洁,谁想到你转身就爬上我的床来。如今得了势,尝到了甜头,迫不及待想甩掉他,可他还是对你死心塌地。不是有本事是什么?”
翠娆瞪大着眼睛,脸色变得苍白而透明,如同一张薄薄的纸片,身子也跟着摇摇欲坠。
“王爷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我现在对他,对他……墨挥是很好,可是,可是我已有了王爷你,那天晚上,我是陪王爷喝多了……如今我已经是王爷的人,又如何面对得了墨挥?我必须放他自由,可是瞧他做这做那,为我尽心尽力,偏又开不了口,到底是我负了他……”翠娆说着嘤嘤地哭泣起来,“我不求王爷出面帮我说些什么,可是王爷也不该这样编派我糟践我。我对王爷你是真心的呀。”
“真心?对,你有的是心,却是机心。当初青柠推江夫人入池,是谁在那煽风点火,背后撺掇?王妃那时候病重,又是谁奉劝她药量减半,避免落发太快?你以为我都不知道么!”梁劭加大了手劲,“嗯?”
翠娆一个激灵,身子抖个不停:“王爷都是听谁嚼的舌根?我那时候……什么也不是,哪有这么大的本事,撺掇得了这个,挑拨得了那个……王爷你莫听信了谗言啊。”
“若说谗言,谁又能比你在本王面前说得多?这时候再装腔作势可就不够聪明了。”梁劭手一松,她便像藤蔓瞬间没了支架,萎靡在地上。
翠娆本身岂非就像藤蔓,就像菟丝,没有自己生长的能力,一心一意想着依赖男人,但一旦攀附上就会牢牢抓紧,不留一丝余地。若有了更高的支架便会随之攀得更高,长得更盛,最后密密麻麻全被她占了去,已经看不到被她依附之人原本的光彩。
翠娆伏地哭得厉害,整个人一抽一抽,她忍不住回头睇一眼梁劭,淌下的泪滴如断线的珍珠。
“王爷,你好生无情。”
“我要对你有什么情。你以为我让你管理府里的事情,把你留在王府是做什么?就是要牵制住于墨挥。我第一次见墨挥,就知他不凡,若不是因为你,他绝不会进这红尘俗地,搅和了他一身的超然闲逸。你既在我手上,他便不敢与我为敌,也不会轻易离开。你在一天,他就会在我身边留一天。”
“王爷你真的这么想?”翠娆昂着头,紧咬着下唇,一丝颤抖泄露了她底气的虚空。她从未想过梁劭不但明白一切,还如此轻视自己。世间多少女子都这般做过。她是真的倾慕梁劭,和于墨挥投奔王府的第一天起就开始了。以往的梁劭疏离有礼,她本已经把这份心思藏在心底,如今她离他那么亲近,近得能看见他肌肤上的纹理、耳廓上的细茸,她还曾攀上它们用手指细细摩挲着,听到他浓浊炙热的呼吸,把她的身体燃了一次又一次。她岂会不好好把握?
梁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怎么说的,便是怎么想的。我奉劝你还是多安分些,乖乖打理好府里的事务,莫要犯了浑,自以为是,到头来玩弄了你自己,不知道该怎么身败名裂。好好跟着墨挥吧。”
“王爷,你是不是想让我回到墨挥身边,才硬要编这些话将我赶走?我可是把这清白身子给了你啊!”翠娆挣扎起身,“你当真这么不在乎么?对我没有一点点的怜爱么?”
“我在乎什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送到嘴边的肉,岂有不吃的道理。青楼出身果然就是不一样。”
翠娆抹了抹脸,松开手时从楚楚可怜转到恨意连连,她指着梁劭厉声道:“王爷你利用完了就要将我甩回给墨挥?你以为墨挥会多领你的情?若是他知道你我的事,他如何还能留得下!”
“怎么,你还要拿这来要挟我?”梁邵转过身,目光森寒。
“我、我……我怎么会?只是这次的事情是王爷你太过分。我愿一心一意为着王爷,王爷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好,这是你自己说的。我便让你留下于墨挥。至于你是要去忏悔要去演戏,我不管,随便你用什么招数。”
“王爷你分明已经不相信他,不会再重用他,又何必要强留他。”翠娆实在不能理解,梁劭对于墨挥这种过分的在意与执着。
“即便我不用他,也不能让他被别人用了去。”
翠娆被梁劭眼中的阴骘与冷酷所慑。若绝了后顾之忧,梁劭大可以杀于墨挥,却偏偏又不杀。放又不放,用又不用,不过是在消耗于墨挥的才华与青春。到底是慈悲下的不忍,还是另一种残酷的折磨?
梁劭所猜不错。陆子修中毒消息传回的第三天,钟孝礼就上了一道折子,将梁劭如何欺压普通百姓擅用权职一并报告了。
他还在折子里呈请:“永嘉王见事迹败露,便要杀人灭口,当是无法无天,嚣张至极。皇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还望皇上赏罚分明,惩戒不贷。”
钟孝礼的折子后,又有陆续的其他官员递了折子过去,都是意在检举揭发梁劭强抢民女,弄得民怨沸腾,败坏了皇家名声。到后来,事情越闹越凶狠,陆家因为陆子修中毒垂危一事,一状告到了大理寺。再然后,又有折子痛陈梁劭往日的跋扈做派,有些虽是添油加醋,有些却也是梁劭原先自己造的孽。
文帝果然愤怒,将一摞小山高的折子拂丢到梁劭的面前,让他自己看。
比起奏折的内容,梁劭更在意上折子人的名字。除了谭国老的几位门生,他不意外地发现了与薛妃的叔叔镇远大将廖平升、岑夫人的叔叔侍郎岑广海这几位交好的大臣,或者与他们有关的官员。除此之外,还有汪少帆的父亲礼部尚书汪天麟的人。
梁劭面无表情地翻完,心中却在冷笑。简直跟说好的一样,与他交恶的人一起开完会给下头布置了功课,从初一到十五轮流参了他一本。
这些罪名虽然是欲加之罪多于事实,但他本就无意高位,也希望父皇轻视他、冷落他,认为他不堪重用。不再让他去辅佐太子、去处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去调查什么民间疾苦。说什么为天下分忧,为百姓解难。
他梁劭的心眼小,无博爱之情,管不了天下,爱不了黎民。他只要他想要的生活,只要他关心的人能好好的。
如今,看父皇愤怒不耐烦的眼神,他们这么一闹也算是帮了他。
“我不管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赶快放了那位简家小姐,还给他们陆家。难道真要大理寺开堂审你不成?”文帝也知道这件事有人推波助澜,落井下石,才会把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江南河南两地都有人开始架场子说书,绘声绘色地讲起这桩真假夫人案,编撰着三人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
一桩民间案子从江南传扬到了朝堂,让朝堂上众官员议论纷纷,又从朝堂上传扬给了天下百姓。堂堂一位王爷、一位皇子用这样的手段夺别人的妻子还被告到了大理寺,就这么沦为世人的笑柄。
如此可耻可笑,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皇室颜面扫地?
文帝如今即便想要暗中处理、息事宁人也不行了。好在陆子修身上的毒已清,没有生命大碍,人也被放了出来。如今只要放了简丹砂,消了案子,堵住陆家人的嘴,再做做样子罚了梁劭。
时间会将一切风波平息。
文帝捋了捋胡须,这已是最好的安排,他对这个儿子自认够宽容够放纵,没想到梁劭长身而起,把眼一睨:“儿臣自己的夫人,为什么要送给别人,这才是皇室真正的笑话吧!”
“你、你!”文帝气得一拍桌子,“到如今你还要死撑么?”啪地甩了一封密信到梁劭脚边。
“这是江平的口供与自述,上面已将你对他如何威逼利诱,让他替简家小姐捏造身份的事统统说了。”
现在的证据和各方指控都表明是梁劭强占了别人的未婚妻,为她编造假身份,瞒天过海,还为了她禁足了薛妃,废了几位侍妾,把王府闹得人仰马翻,得罪了一批原本要拉拢梁劭的朝中官员。
文帝摇着头:“朕实在想不到,你为了一个民间的女子,居然费心做到这种地步!”
梁劭也想不到,想不到安庆王居然动了真格,循着线索一路调查,迫着江平交代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集结各方力量闹出这番阵仗来迫他放手。他更想不到的是,他当初层层布局最终是为了助温清雅登上王妃之座,如今清雅封妃之事没有着落,他的布局筹谋倒被认作是为了强占一个简丹砂。
梁劭实在想笑,因为这实在太可笑。他也真的做了,在文帝的面前笑得毫无规矩可言。
文帝眉头皱起,更加震怒:“疯了疯了。来人,把永嘉王拉下去,给他醒醒脑!”
侍卫们依文帝的命令,将永嘉王拖到太液池边,说了句“王爷得罪,我等也是奉命行事”。真的抄起一桶池水往永嘉王的头上泼,泼得他衣衫尽湿,冠子歪了,头发凌乱。
一抬脚,滴滴答答的水落下,一步一个水洼,从大到小,从太液池到祥华殿,一路蜿蜒。满身狼藉统统落入沿途宫女太监的眼里,当真是羞辱到了极点。
待他重新换了衣衫站到文帝的面前,文帝喝问:“清醒了没?”
梁劭抬起头来,昂然道:“我还是那句,疏影是儿臣的夫人,儿臣不会把自己的夫人让给别人。”他一手附于前胸,一手负在背后,冷锐的锋芒没有因刚才的事情而消减半分。
“好好好。看来是清醒得还不够。都怪朕平日对你太过宽纵,长了你的气焰!如今你是连朕都不放在眼里,好得很!”像是不意外梁劭的倔强与执拗,文帝冷冷一笑,“那个女人当真是天仙把你迷得神魂颠倒么?那她当初逃跑你还会有精力和闲情要给温清雅封妃?分明就是你为了温清雅的事情与朕对着干。”
“不错。父皇什么时候允了儿臣的要求,儿臣就磕头认错,把人还给陆家。”
“居然敢要挟到朕的头上,你是活腻歪了还是怎么的!朕告诉你,当初让你娶温清雅已经是破例,要她成为正妃,想都别想!”
“为什么?”梁劭始终不能明白这点,温清雅的出身背景是不够好,可是无论是前朝还是当下,都不乏出身卑微的女子最后被扶正被封妃。安庆王那天的话也表明了这其中必有隐情。
“来人,把永嘉王给我关进宝华殿里!不得踏出殿门半步!”梁文帝对温清雅的事避而不答,转而怒斥梁劭:“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