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洗过一般,亮得有些晃人眼。
尤其是眼下那一点朱砂痣,被冷白的肤色衬得更为明显,有种说不出的勾人。
杨漾漾承认,自己又被蛊惑到了。
她迅速撇开眼,脸却在瞬间急剧升温,飞快烧了起来。
可恶。
笑那么好看干嘛?
就知道勾引小姑娘!
还好随致听不到她心中这些胆大包天的评价,他终于笑够,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几声。
他敛着长睫,嘴上仍挂着玩味的弧度:“小孩子想太多,很容易长不高的。”
刚说完,他顺手在少女柔软的发顶轻揉了两下。
他的掌心似有魔力,能瞬间抚平她所有的不安。
伤感的心情消散了些,杨漾漾忍不住反驳,“哥哥,就是因为你一直打我,我才长不高的。”
随致扶额低笑一声,她看起来还挺理直气壮的,弄得连他都开始怀疑自己。
难不成,他真的对这小孩动过手?
玩笑闹够了,他终于敛了笑,弯下腰来直视小姑娘的双眼。
虽然她没说,随致也大概猜得出她是因为什么而哭。
少年按住她瘦弱的肩头,年轻俊美的脸凑近她,眼睫轻轻颤动:“无论去哪个大学,哥哥又不是这辈子都不回来了。”
杨漾漾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甚至忘记了呼吸。
日光为他的侧脸轮廓镀上一层很浅的金线,耳廓处被折射变得几乎透明,这么近的距离,她甚至可以看到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他只专注望着她,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仿佛宣誓一般。
在那宛若黑曜石的瞳眸里,杨漾漾看见自己小小的身影。
“哥哥答应你——”
他突然伸出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都拢至耳后,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得仿佛她是什么珍贵的宝贝。
“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初夏的风挟着不知名植物的香气穿过耳边,漫长的夏日似乎永远不会有尽头。
可离别,却已然近在眼前。
*
高考那两天,暴雨冲刷着越城的大街小巷。
杨漾漾坐在床边的书桌前,总有些心神不宁。
到了傍晚的时候,雨才停下。
在她昏昏欲睡之际,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定睛一看,是有人正往窗外那棵女贞树扔小石子。
心底隐约有了个荒谬的猜测,她快速爬上书桌,打开窗户将头往下探。
原先密密麻麻点缀在赭绿叶片中的素雅小花被暴雨尽数打落,满地浅黄。
少年身穿灰色兜帽卫衣立在树下,宽肩窄腰,清瘦挺拔。
他似是淋了雨,额前黑发濡湿,眼睫也沾着水汽,更衬得肤色苍白,整个人很不真实。
仔细看的话,才会发现在他下颌处有一道很浅的伤口。这一点残缺不仅丝毫不影响他的俊美,反而还为他增添了几分恣意与邪气。
眼前一幕竟然和杨漾漾第一次在巷子里碰见他时有些相似,仿佛当日的情景重演。
杨漾漾又惊又喜,猛地拍了下窗户玻璃:“哥哥!”
或许是听见了她的声音,随致抬起头来,捏着石子的手停在半空。
四目相对,那颗小石子被他轻飘飘往上一抛,撞上枝头叶片,惹了一阵“沙沙”的声响。
那双狭长凤眼微暗,他无声对她做了个口型——
“下、来。”
杨漾漾已经从最开始的错愕与欢喜中反应过来,快速跳下书桌。
顾不上穿鞋子,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少女已经一溜烟狂奔下楼。
跑到他面前时,她差点刹不住车,要不是随致眼疾手快伸出手臂接住,她就要摔个面朝地了。
“哥哥——”
明明心里有很多话要讲,但真到了这一刻,杨漾漾反而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
舌头像被打了结,她嘴唇微张,努力回想着。
到底要跟他说什么呢?
问考得怎样?
不行不行,哪有刚考完就追着问人家考得好不好的。
问他暑假打算做什么?
也不行,她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到,随致的回答肯定是打工。
杨漾漾纠结来纠结去,半天都没决定好到底要说什么。随致倒也耐心,低着头神情淡淡,一直等待着她开口。
终于,她瞥见了他手上那个白色半透明的塑料袋。
杨漾漾悄悄松了口气,仰着脸冲他笑:“哥哥,你拿的什么?”
少年唇角几不可察上扬,将手中的袋子递给她。
“给我的?”杨漾漾接过,迫不及待打开来看。
然后,少女的表情便从一脸期待转变为呆滞。
袋子里装的,是同一色系的整套文具。
粉色的直尺、圆规、三角板、量角器、橡皮擦……就连黑色圆珠笔的外壳也是粉嫩嫩的颜色。
这都是些什么啊……
杨漾漾眼皮耷拉下来,扁了扁嘴,刚看到粉色的包装,还以为会是水果糖之类的呢。
像是早就猜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随致突然伸手捏了捏少女白嫩的耳垂。
头顶落下他低沉慵懒的嗓音——“考试好好考,别发呆。”
杨漾漾一抬眼,对上他幽暗深沉的眼眸。
“哥哥等你好消息。”
心头涌上复杂而难以名状的情绪。
有点酸,又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甜。
此刻的少女还并未知道,这居然会是这一年,他们最后一次的相见。
或许是因为用了随致送的这套文具,在考场上,杨漾漾从未如此得心应手。
恰巧的是,她最不擅长的物理,试题难度也是近几年中考最简单的一次。
中考成绩出来得比高考放榜还要快,杨爸爸杨妈妈在接到班主任的电话时笑得合不拢嘴,恨不得马上回老家奔走相告——他们的女儿、一直不被看好的杨漾漾,居然拿了年级第七的好成绩。
相比较爸爸和妈妈的激动,杨漾漾倒是镇定了许多。
跟周幼打完了电话,杨漾漾拉开衣柜挑了半天,最后选了一件设计简约的白色连衣裙。
“妈,我出门啦。”
说完,杨漾漾也没管身后爸妈说了什么,撒开腿就往随致家跑。
她考了685分。
要告诉他,也只想告诉他。
一路狂奔,到了随致家门口,少女两颊绯红,上气不接下气。
她站了一会,等呼吸都平稳了些,才整理好表情轻轻推开随家的木门。
打开门时没看见随致的身影,杨漾漾并没觉得多意外,虽然有些失落,面上却还是笑眼弯弯和宁芝打招呼:
“阿姨,随致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呀?”
宁芝脸色有些差,笑得分外勉强:“是小羊啊,你随致哥哥他——”
随礼这时候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我哥走了。”
杨漾漾微一怔住,有些反应不过来。
走了?
走了是什么意思。
嘴角的笑凝固住,她愣愣地反问了一句:“走、走去哪了?”
随礼走到她面前,难得没再嬉皮笑脸:“去海上了。”
他看着杨漾漾的眼睛,一字一句强调:“我哥哥去海上了,今年都不会回来了。”
那一瞬间,少女听见有什么东西彻底崩塌的声响,犹如山崩海啸,瞬间就将她完全吞没。
后来是怎么离开随家的,杨漾漾竟然一点印象也没有。
她只记得,随礼将高三十一班那张毕业合照交到她手上,她一低头,滚烫的泪便晕了开,什么也看不清。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杨漾漾最后没有选择留在三中本部,而是去了一中。
那个曾经将随致强制退学的一中。
漫长的夏日终究过去,她迎来了十六岁。
也是,不再有随致的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