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转的“青婵”,却印在她的心上一生之久。
翌日一早,周朔如约到长溪村来接她。
在隔壁沈家婶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里,两个人一同前往十里村的王叔家中。
叩门进去,能看到王叔在编竹篮,身边摆了七八个,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编的。
王叔对周朔和宋青婵的到来,惊讶万分,露出长辈和蔼的笑来,“一大清早的,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王叔疑惑的目光,最后在宋青婵的身上停顿下来。
他忽的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周朔来也就罢了,可为何把这个姑娘也给带来了?
周朔嘴巴笨,不知道怎么说,就看向宋青婵,让她和王叔说话,他闷声坐到一边去,帮着王叔把竹条削出来。
他刀法极好,动作也快。
竹屑削落一地。
宋青婵坐在了王叔面前,垂眼看了下地上七八个竹篮,并非是早上这点时候就能做完的量。心头有了些许猜想,她直接说:“王叔昨夜一宿没睡,不需要去歇息片刻?”
王叔手上的动作顿住,竹条编错了方向,他又重新拆开再来。
他头也不抬,“我不知道姑娘在说什么。”
王叔矢口否认,语气并无不妥,只是他手上略显仓促慌乱的动作,将他的不自然显露无疑。
宋青婵看一眼,就知道吴燕卿与姚忠之事,与他有所干系。
她并不急,轻缓说下去:“王叔,昨夜七夕之日,恰是热闹之时。男男女女会和自己的夫君妻子一同看月听戏,年年皆是如此,王叔,你昨夜又去了永春巷吧?”
手上的竹篮编了又拆,拆了又重新编。
王叔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拆了多少遍,终于是有了动静,回应宋青婵:“什么永春巷,我不知道。”
他依旧,没有认。
“昨夜王叔去永春巷驻足许久,听闻吴先生病情加重,回到家后辗转难眠,才编了一夜的竹篮,这一地的篮子,便是佐证。”
当然,这一切,都是宋青婵的猜测罢了。
她透彻的眸光凝视在王叔手上,他的动作终于停下,手上还未成型的竹篮,颓然滚在地上,落在宋青婵的脚边。
“是,我是去了永春巷。”见宋青婵都已经知晓,王叔也不再否认。
“那您也应该知道,吴先生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前几日尚且还能起来走动两步,但是这两日,已经下不来床了。”
王叔搭在断腿上的手,一寸寸攥紧。
“我知道。”他嗓子干涩,像是陈旧的大门,被推开一条缝隙,沙哑沉重。
他也知道,吴燕卿时日无多。
记忆里那个,刚从东都离开还自信傲气的小姑娘,尚且清晰如同往日。但一转眼,她却快要彻底离开这个鲜活的人世。
“那您也应当知道,她在等你,等了十九年。”宋青婵看着他空荡荡的断腿和不复以往的英雄气,很难想象吴燕卿口中所说的,奔赴千里送一信的模样。
她抿了下唇,说:“如今,她只想要最后一面,甚至只是您的一点消息,足矣。”
逼仄的小屋里,土墙上蜿蜒着一条长长的裂缝,是年久失修无人顾问。
周遭,只剩下周朔削着竹条的声音,锋利刀刃划过竹条,一路到底。
饶是再迟钝的周朔,也明白过来,王叔便是吴燕卿一直等待的姚忠。
等了十九年不回的男人,其实一直都在。
可为何不忍相见呢?
周朔余光瞥见王叔残废的双腿,他再也无法站起,也无法成为心上人的英雄。
若是他会如何?
周朔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
要是他,决计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更不会让宋青婵等他十九年。
他曾是魏将军手中的一把利刃,无所不往,亦能为此舍弃性命,一腔孤勇。如今,利刃怀情,他终究不是曾经那把刀了。
他想活着,安安稳稳和宋青婵一起活着。
寂静过后,王叔喟叹一声,嘶哑的声音响起:“是,我就是姚忠。”
十九年前,藩国阴谋败露,嘴上说着议和,但是却打算放手一搏,想要在途中袭击年少气盛的魏将军,将他击杀,到时候虎威军没了中流砥柱,不过是一盘散沙。
到时候便能长驱直入,直取大祁。
虽然魏将军先一步洞察到了对方意图,依旧是免不了一场恶战,而姚忠为了护兄弟和上峰离开,差点丧生在马蹄之下。
后来,他是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奄奄一息,要是想要活命,那双筋骨尽碎的双腿必须要断掉。
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成了个废人。
他也再不能替国效力。
上峰感念他的恩情,想要在东都给他某个差事,必然能够安稳顺畅一生,但早已经失了魂的姚忠想起了自己心上的女子,断然拒绝,他舍弃一切,去了岐安府。
退伍残废的将士,解甲归田,官府拨给他一方田地,足以傍身。
他从此在十里村安了家,暗地打听下,也知晓了吴燕卿的住处。
但他这副模样,早就已经配不上那个姑娘,只能躲在阴暗无人的角落里,看着她笑,看着她哭,看着她的一切。
他没有去见她的勇气。
也不想连累她一生。
天不如人愿,吴燕卿却在今年患上恶疾,等医治之时,为时晚矣。
他却只能站在长春巷破败的墙垣之下,驻足伤神。
要是可以,他宁愿自己早就死在边陲的战场上,将自己这条命,换给她那样善良的女人。
他有勇气舍一条性命,却没有勇气,站在她的面前。
说完过往一切,姚忠眼眶猩红,男儿眼泪,从眼中滑落。
宋青婵眼睛里也很是酸涩,强忍着难受问:“吴先生最后一愿,便是见您一面,您若是愿意,我便带您去见她。”
姚忠默了默,最后摇头,“不,我不愿。”
作者有话要说:吴燕卿和姚忠这个剧情马上就完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要给婵姐安排工作了,搞点事业成家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