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的双臂分开,伸出胳膊甩开自己的大衣,他身后那个白面罩挥舞着大刀想砍上来,可白羽的动作暂时顿住了他的行动。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白羽根本没有时间去理会所有的人。
“艹!这人也太多了!”
白羽亲眼看见一枚燃烧瓶就落在了自己的脚下。积雪熄灭了燃烧瓶上的火,燃烧瓶也没有碎裂,但那仍使白羽惊出了一身的汗。
两支弩箭向着自己射来,一发没入白羽面前的雪地之中,一支扎进了白羽的大衣内。箭矢冰凉的触感使白羽下意识向后拔出弩箭,但他忘了自己的双手根本动不了。
这一动作限制了他的行动。他躲过一个白面罩的斧击,又一个侧身跳到了空地处,开始沿着雪少的大路向着重装那里冲过去。
距离他最近的,能够保护他的,只有博卓卡斯替和他的游击队士兵。
一颗法球落在了自己的脚下,顷刻之间冲击力融化掉了地上的冰雪。白羽左脚一热,刺痛难忍。术师也加入了追击,可他没有敢往后看。他只能冲,不断地向前冲。
他脱掉身上的白色大衣,挥舞着它阻碍敌人的攻击。大衣很快被刀、剑一类的武器割坏,再也无法使用。
白羽为了保持低体力消耗,扔掉了最重的衣服,把它拍在一个整合运动成员的脸上。他跨过地上的碎冰和别人生的篝火,冲进一片帐篷区内。整合运动的人追了上来,可白羽已经钻进了帐篷之中,又从另一方冲了出去。
他低着腰,把身体压到帐篷顶部的最下方,借着帐篷的高度来掩护自己。他踢倒杂物,踹开烧饭用的大铁锅,又用胳膊捧起一块砖头甩到追击者的脑袋上。
他只是一个人,面对着的却是源源不断的敌人。支持着白羽的是体力,而支撑着整合运动成员们的,却是仇恨。
他看见营地的另一处出口了!
这片小小的感染者营地堆满了帐篷,其间的复杂会让任何进入的人迷失在这里。可似乎是上天有意眷顾着白羽,他绕了几圈,身后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小了一些,并且出口就在眼前。
只要穿过那个门,冲进这片树林就可以躲过去。只要冲进那片树林就可以离开这里,甚至可以逃出整合运动的掌控——他突然忘记了要跑到博卓卡斯替的游击队那里。
现在,叶莲娜,W,包括塔露拉都无人注意自己。他记得路,从这儿一直走,走六个小时就可以进入切尔诺伯格市区的边缘,前往真正文明的地方去!
有个影子撞向了自己。
一个整合运动的白面罩扑倒了他。被胜利的希望冲昏头脑的白羽没有怎么去多想,下意识用手肘去攻击那个想要拦住他的整合运动成员,一肘打在了对方的脸上。
对方被击倒了,可倒下之前那个人用手死死勾住白羽的脚踝。白羽一下子向前栽倒在地上。那个整合运动成员于是又用身体卡住白羽的小腿,扭着腰想把他扣在原处。
敌人的面罩被击落了。
“去死吧!”
他听到那个人大吼着,指甲嵌进白羽小腿的肉中。
那个在雪地当中挣扎着的,竟然是一位矮小瘦弱的少女!
“放开我!放开我!”
白羽伸出手臂扣住雪地里坚硬的泥土,使出浑身的力量想要挣脱那个感染者少女的束缚——
她的力量是如此的小,皮肤蜡黄,营养不良,神色虚弱到了极点。可她的体内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这惊人的力量,白羽感受到,这惊人的力量源于她的内心深处。
无论是仇恨、愤怒,还是悲伤与痛楚,她的那双直击灵魂的双眸之中蕴含了雪原上所有不堪回首的记忆。阴谋、压迫、屠杀和致命的偏见,好似巨浪般一下子吞噬了白羽整个的身体,使他不由的战栗了起来,宛如恍然间看见了成千上万的枯骨曝尸。
他内心的某些东西在那一瞬间被击溃。
“放我走……放我走……”他乞求道,“我不会伤害你……只要你放我走……”
“去死吧!”她说,“去死吧!”
她张开嘴,用牙撕咬白羽的小腿。
白羽听见敌人们的呼喊声离他越来越近,他知道他若是此时不走就再也没有机会离开。那股求生与求自由的渴望似乎又给予了他什么力量——他一脚踢在了她的面部,把她染着白羽的血的牙齿从他的肉里扯开。
“去死吧!”少女不断重复着相同的话。
可白羽已经被疯狂所裹挟。
他不想死,不想死在这儿,他明明已经逃到了这里,他明明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活了那么久,做出了这么多的努力,他不想失败,不想在这里被人追上,不想因为这个家伙而被乱刀砍死。
这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愤怒,可无论这是何种的,此时都变得不再重要。它归根到底控制住了他——
白羽一次一次用鞋底上坚硬的抓雪钉攻击着那个少女。他额头上青筋暴起,双眼赤红,嘴里不断发出难听的,和这个世界上所有歧视感染者的人所发出的咒骂一样的词句。他残酷地看着这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少女的鼻梁被自己踹碎,牙齿被踢落,眼睛被钉子扎成千疮百孔的模样。直到那张脸已经血肉模糊,白羽依旧没有停下脚。
“……去死吧……”
少女发出微弱的呻吟,嘴角流出黑红色的血液,死了。死的时候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指甲扣在白羽的肉里拔不出来,连吐的血都是那种营养不良的颜色。
寒冷的雪原的风刮过,白羽一下子被冻醒了。他彻底醒了。
他怔在原地很久没有动弹,愣愣看着积雪上的血和脑浆,挣扎着坐了起来。白羽忘记了逃跑,差一点忘记了自己刚才做了些什么。他伸出颤抖着的、无力的手,放在那死去的少女的身上,单薄的、明显过于宽大的衣服立刻陷了下去。
这件衣服真的能抵御乌萨斯的冬天?白羽的脑海里忽然闪过这样的念头。冷风一吹,就能鼓起她整一件打满补丁的棉布衣服。
她真的是非常的瘦弱,皮肤布满了因为虐待而产生的伤疤和淤青。用手臂捧住她破碎的脸,白羽甚至想到,要是她不是一个感染者,她现在恐怕就是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孩子。
整合运动的人围住了他。白羽垂着头,把她的脸埋在了雪地之中。有抽刀的声音传来,白羽却只是哭着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没有逃跑。他跑不动了,他跑了这么久,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去逃避,逃避思考感染者是谁,而自己又到底是谁。他已经精疲力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