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你定不会将这好不容易筑起来的塞上江南毁在自己的手上。”
“臣……”李维真大恸,他本以为自己已是想了万全之策,殉己身而成大义,这本是古往今来多少名人志士宁为玉碎的高洁之品。但那些人连同他自己都忘了,站在妻儿的立场,那是自私愚蠢的飞蛾扑火,这好不容易筑起来的商贸纽带也会因为这份狂妄自大而变的岌岌可危,他还曾觉得自己与世间持有偏见的男子不同,实际上自己与他们相较并无不同。
一人,为臣死忠,那是孤勇,是大义;祸连他人,不顾后果,是愚蠢,是罪孽。
字字珠玑,是女子独有的韧性与细微,于厅堂之中正如惊蛰春雷,令人清明。
这一席话到底是好意提醒还是邀买人心的手段,李维真自认还是辨得清楚,只是这样一位手握重兵拥有问鼎朝堂之力的公主殿下,无论身处何地都将是龙椅之上之人的忌惮。他反倒为谢容琢担忧起来,若是非要在朝堂与北定公主殿下中择一,他必定只能选择臣民安稳,此是无奈,但这并不妨碍他心中的志向偏向另一方。
“是臣目光短浅,殿下之言若醍醐灌顶,倘若他朝,臣必定……”
“你也不必说什么投诚的话,你要忠的是大周,要护的是这一方百姓,不是我谢容琢。”谢容琢看穿他的纠结,她没有觊觎宝座之心,自然无需结党,一家之姓天下之名,只要家国无恙,她抛却浮名隐姓埋名亦可。
若是从前只是因谢容琢的巾帼之气而高看,那此番便是真正地折服于此人的远见。“臣必当谨记,日后必当严苛律己,做好这一方父母官。”
“云起云散,风起罢了。”风吹衣袂,少有的凉快,谢容琢突觉轻松,“不必自寻烦恼,我已写好奏折,写明此中之事乃大禹残留鄯州城内细作所为,城内宵小皆已肃清,至于太上皇陛下那,你应该知道如何说辞。”
多日后,飞骑扬尘百里之外的急报送达皇城,风平浪静之下暗藏波诡云涌。
二人踱至庭中,除了离人赠柳,在这黄沙之地看得一片翠色到底是让人心旷不少的。
“李大人,大禹在城中剩下的暗桩近日可有眉目?”左长风动用了剑霜查了一番,这城中大禹所剩网络似全数灰飞烟灭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若不是那次清查被重创后不得已收手,那便是背后之人有意抽离,那下一遭的交手就成了被动的变数。
“禀殿下,此番贼人元气大伤,暗线蛰伏不做异动,怕是难以较快查清,不过尚有发现。”李维真从袖中拿出一方叠好的药笺呈给谢容琢,容琢接来展开看到这笺上不过一些黄连、苦参、连翘一类的清热药材。
“在您抵城前几日,城中药铺皆遇收购此类药材的商贩,原以为来往商旅也有药石所需,况且一单要的也不多,因而并未有人发觉。但昨日微臣……”李维真面有愧色,顿了顿又说道,“府中采办药材之时才询问道,这城中解火润燥的药材竟只剩了三成,虽不是大灾之年,此类药材置办也不难,但总有些蹊跷……”
“有备无患,还是要尽快同其他州府联络,调度药材,以防不时之需。”容琢眉间紧锁,这些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调度起来终究还是需要时日的,但可揣度幕后之人必定包藏祸心。“是,臣已命人去调度。”
“不过,李大人,你方才提及府中采购药材是为何?家中可是有人患疾?”她突然想起,又问道。
“臣……”远处走来一主一从两人,这位夫人想来定是李维真大人的发妻,谢容琢也只是听说二人乃是青梅竹马,后李维真考取功名后婉拒多家高门结亲之意,娶了这位无甚背景的妻子,为此得罪了不少达官显赫之流,倒也是痴心一片。“这是微臣的发妻,妙菡。”
“拜见北定公主殿下。”李夫人前来问安,谢容琢见她一袭水蓝衫裙,衬得容色清丽,眉宇中更是坚韧之气,想来也是个不俗的女子,但眼神看到谢容琢时又现出些别样的神情,似羞带怯,谢容琢兀然想到那红玉娘子说的话来,这位府尹夫人也是镜诗阁画本子的忠实看客......于是心下又生出些自己风流韵事被人抓包的羞恼来,肃了肃深情后又见她面带微潮,与这灼灼目光相应,方行几步路便气息不稳,拿着帕子咳了两声,似有病丝缠身,看来这购药之事便出于其中。
“夫人不必多礼。”隐隐闻得来人身上一阵好闻的药草香,谢容琢问道,“恕我冒昧,夫人可是患有咳疾?”
“咳咳......烦劳殿下垂询,妾身体弱多年,近日又风热之邪犯表,大夫说是肺气失和因而牵出了咳疾。”还未说几句,她又咳起来,李维真赶紧扶着她,轻拍她的后背,夫妻二人对视,眼中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想来李大人也定是为了此事才发现城中药石之变,我定会助你尽快解决此事,查明缘由。”谢容琢低眉一笑,又道,“春意阑珊之际更是冷热不定,夫人还是要好好保重才是。”
李夫人微欠身允下,但那神情还是兴奋异常,谢容琢见那眸中轶事火光,哑然失笑,“本宫可是与话本之中不同?”
“殿下......”李维真当真吃惊了一下,揶揄皇嗣乃大不敬之罪,缓过神来便急着要告罪,被谢容琢抬手示意,她笑道,“无妨。”
“回禀殿下,妾身以为......”她欲言又止,似乎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一般,面上红晕更甚似彤云,却顾盼流光,道,“妾身以为您绝非那样的俗人。”
谢容琢生出些许好奇来,便又问道,“夫人此言何解?”
“咳咳......册中人尽管也是金枝玉叶,堪称英气女儿,却也仍是屈服命运遣派,妾身认定殿下定不是那样认命之人。”她虽声音轻微,但从中听得出心中澎湃,她从夫君那听过不少这位公主殿下的经历,比之这刻意卖酸的话本,她愿意相信这位举世无双的北定公主殿下是这对女子不公正之世道的例外。
谢容琢闻言先是一愣,心中生出多少暖意来。以女子之名,不屈于人,不屈于天。
“多谢。”
“急报——”随着差役焦急的通报声撕裂和煦的午后,远处阴云密布酝酿未知的着阴鸷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