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报信的天使去后月余, 第一批井冈霉素的成品也晒制好了。
王公公和于郎中一众归心似箭,见干药粉制得了, 便力劝宋桓两人早些回京谢恩。学生们因已将试验流程做得滚瓜烂熟, 自问足可以独立完成培养工作,也都劝他们早日还京受赏。
的确该回去了。
学生们逢年过节还有回乡探亲的, 两位老师却是同时忙着种稻、画地图、制药, 已有数年不曾还京。如今动了回去的念头, 那股恋乡之情便从心底喷薄而出, 再也压抑不住了。
那就早日回去吧。
两人对视一眼, 不需言语便知道对方与自己心意相通。
带上赵瑞赵学生, 他也得了朝廷封赏, 必须到京里谢恩。剩下的学生愿意还京的也可以随他们一道进京, 还愿留下的就接着在这里研究杂交水稻和井冈霉素。
——他们制备井冈霉素的方法是最详细也最原始的,还可以通过升温、提高ph值的方法提高培养速度。这些技术还需试验,他们来不及亲自带着学生做了, 就当作业布置下去吧。
做老师的惭愧地留了作业, 并把交作业的时间拉宽到了年后。种耐寒水稻的则能拖到明年秋收后,今年冬天把稻种冻一冻,下种后还能再提高些抗寒能力。
学生们感念师恩, 满面悲伤, 饱含热泪地送两位院长和同学们离开。
院长和同行的学生们则收拾了许多成品和菌种、试验器皿,准备回去后继续培养。新种的耐寒杂交稻因是早稻,灌浆期短,此时也到了收获季, 正好一并将些晒干的优秀子粒带回京,明年就可以试验它能否耐受京城的天气了。
两下依依惜别,他们先乘小船去浙江,再换乘大船出海,直奔天津。
下了海船不久,他们就见到了一直修通到滨海经济园的火车道。
北塘的海鲜、近海来的南货、远海来的俵物、贡品,都从这里装上列车,冒着隆隆黑烟驰向京城方向。又有车厢宽敞,内设长条座位的载人车,将本地和海上来的客商、学生送入京师。
车头与宋时小时候在游乐园玩的儿童火车差不多大小,外形却粗糙得多。涂着黑漆的车头像是一块粗糙原始的生铁砸成的,用极粗的钢条、钢板牢牢绑在车轮上。车顶竖着一管短烟囱,浓黑的烟柱腾腾而起,被上头挡雨盖压了一压,向车尾长长地延伸出去。
挺丑。
挺落后。
可这是火车。
这是一截车皮便能装载数十吨货物,在铁路上首尾相衔,日夜飞驰的火车!它的运载量跟速度和传统的牛车、马车完全不是一个量级,是供得上未来工业社会的交通工具!
而且火车的平稳度也不是别的车能比的,等到铁道铺至全国,山西的煤、陕西的石油、武汉的钢铁、江南的布匹、湖广的粮食等物都可以方便而便宜地运输到全国各地。大批壮劳力都可以乘此离开故土,到大城市的工厂打工,不须完全指天吃饭,在灾年也能有个养活全家的出路。
戴上滤镜之后再看那个丑丑的火车头和简陋的车皮,就觉得显出了一股重工业的特有的粗犷厚重之美。
宋时展开折扇,在胸前轻摇,惊喜地赞道:“好车!”
不只他忍不住夸赞,左右的学生们都伸长了脖颈盯着列车,响起一片鼎沸的惊叹声。就连桓凌这样端重自持的人也从喉中发出一声轻叹,不觉迈步向前,要更仔细地看看这辆车。
他当初看过宋时画的高铁和列车,也看过两家亲友寄来的照片,当时已对着图像估量过火车的大小。然而他穷尽想象,也不及今日亲眼所见,令人心折意荡。
他甚至浑然忘却自身,一径沉浸在这巨大机车带来的冲击中,直到右手被一只温热柔软、指间却结着少许薄茧的手握住,才从沉醉中清醒过来。
回首望去,一双湛湛明眸和更加耀眼的笑容就霸道地闯入视线,占去了他全副注意力。宋时稍稍加了几分力道抓紧他,和他这个初次见到火车的人一般兴奋地说:“走吧,去坐车!”
列车外形粗糙,客车厢里头却装饰得十分整丽,全用木板内饰,座位上裹着湖丝的桌椅套,摆着软垫、引枕,仿佛比他们家厅堂装修得还贵气。
二人自前而后,边走边看。
宋时摸过光滑的绸巾、厚实的棉垫、光滑的榉桌椅,啧啧叹道:“不愧是太子殿下特为咱们安排的列车,装得这样漂亮,我上……这辈子也不曾坐过这么好的车。”
火车的外形粗笨些,估计是为了保证强度做出的牺牲,内装却完全展示了京城的审美和今年的流行风尚。
后头上来的学生们却顾不得看软装,上了车便直奔车头,去看这车是如何驾驶的。两位老师不肯跟学生挤,先将座厢、卧厢、餐车转了个遍,又出了后车门,靠在车尾围栏里看四周的风景。
才三年不见,这条他们自己建起来的铁路竟变得陌生了。
与铁路相并的大道拓宽了近一倍,路上人流如织,乘马坐车的、道旁行走的,遇上火车时无不放慢速度,满目艳羡地看上一阵。路两旁原是荒地处则建起连片的店铺:有的是青砖红瓦的小院,有的仿经济园建成钢筋水泥的平顶小楼,也有些木支的茶水棚子,尽有人在里面吃饭、采买、修车换马。
不光路上的公子、客人,就贩夫走卒也穿得整齐干净,衣上绽线、补裰的地方都少。更不消提在大小城池外停靠时,远远看着铁道旁那一片商铺和民居,繁华景象都不逊于一般县城。
火车问世才一年不到,怎么周边地方就发展成这样了?他们离开时也通了铁道马车,可也没发展得这么快呵。
宋时感叹不已,将腰卡在车尾栏杆上,探出身子观望周围的景致。
桓凌只怕他看得太入神从车上张下去,也顾不得会被两侧行人、客商看见,左手从后头虚揽着他的腰身,一手也支在栏上,无奈地劝他:“这些都是常见之景,有这么好看么?车这么快,你只顾贪看左右,不顾脚下,摔下去可不得了。”
宋时头也不回,轻轻摆手:“我有分寸。”
哪里有分寸,半个身子都探出去了!
这是仗着腿长,腿短的早站不稳了。
桓凌一向什么都由着师弟的,却唯独不能看他损伤自己的身体,听得这话不禁眉心微纵,环过他腰身的手臂紧了紧,右手挑着他的下巴,威严地“嗯?”了一声。
宋时却仍是笑吟吟地,双手按在腰间,抓着他那只手说:“我的分寸就在这里。”
……
做师兄的担忧气恼都被他一句话说得烟消云散,另一只手也压上去,将师弟牢牢裹在怀中,唇角不经意挑上来几分,无奈又纵容地说:“好罢。我在这里,必叫我时官儿一辈子都不失分寸。”
栏杆不一定可靠,但他自己总归一定是可靠的,护得住师弟一辈子。
================
两地间就那么点儿路程,这小火车走得再慢也是火车,走走停停,一个时辰也就到了京城南关。
这本是不年不节,又不当休沐的日子,站外却已挤满了迎接他们的人,将整座站台围得水泄不通:礼部派了使者相迎;两家亲友和故交、子弟早早在此等候;还有许多听着他们的名儿,想亲眼看看两位大师的人簇拥在外……
这一行人才踏出站外,一片沸腾的呼喊声便自车站而起。呼声交汇成隆隆的雷声,杂着鲜花、手帕乃至香囊、珠花一类,如大雨般纷落向站台上,砸得人不敢抬头。
身上微痛,心里犹喜。
宋时体味着流量明星的辛苦与乐趣,在举手挡暗器和挥手打招呼之间稍稍犹豫一下,选择了后者。他师兄却是郎心似铁,迎着漫天香花锦绣吩咐顺天府官员:“叫差役来把人拦一拦,告诉他们莫要再扔东西了,桓某不是个有气量的人,容不得师弟身上有别人的东西。”
送的不行,扔的也不行,不是他给的都不许沾他师弟身上。
这话说得直白,顺天府尹的老脸悄悄红了一红,不敢多听,转身吩咐差役开路。
他们在江西迁延良久,回京第一件事就是要进宫谢恩。
天地君亲师,皇家之事自然最要紧。
来相迎的亲友围上来与他们寒暄了几句,各自道了平安,便带着不用面圣的学生回理学研究院等他们。桓宋两家的家人也来问他们何时回家,定下了时间,各自回去告诉老爷夫人,安排筵席接风。
宋桓二人便和王公公一道坐上了那辆漆得鲜艳的柴油汽车——
柴油车小巧,比火车车头造得精细。样式参考了他从前寄到汉中学院的拖拉机图样,底盘极高、车轮粗大,上头轿厢边缘都是规整流畅的弧线,厢体高阔,四面镶着通透的玻璃窗,有点儿东风拖拉机的规模。
只靠他这个穿越者提供的图样和数据,这里的学者和工匠就能凭自己的才智造出柴油机车。
果然不管哪个时代,他们天·朝人都一样聪明能干。而且这些了不起的技术人员还是他们培...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