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煞黑,朱翊钧在乾清宫里胡乱用了一顿晚膳,放下筷子就对王皇后说:“咱吃饱了闷得慌,且出去随便走走。”说罢便命孙海客用两个贴身内侍随驾,出了乾清宫后门,穿过坤宁宫进了御花园。这御花园本是皇上与后宫佳丽们休闲散心的场所,建有万春亭、千秋亭、对弈轩、清望阁、金香亭、玉翠亭、乐艺斋、曲流馆、四神祠等建筑。此时天已尽黑,御花园里到处都点亮了灯笼。朱翊钧站在御花园进口的天一门下,问孙海:
“现在去哪儿?”
孙海挤了挤眼睛,小声回道:“曲流馆。”
曲流馆建在御花园最大的假山——堆绣山的西侧。山馆之间有一个大水池。池上架了一座石拱桥,叫澄瑞桥。朱翊钧走上桥头,便见曲流馆门口跪了两名宫女,她们是听说皇上驾到,特意跑出来恭迎的。
朱翊钧快走几步到了她们跟前,两位宫女一起娇声说道:“奴婢恭迎万岁爷驾到。”
她们都低着头,朱翊钧借着曲流馆门口挂着的四盏宫灯,瞧着她们云鬓上插着的银件闹蛾儿和白腻腻的粉颈,心里头顿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说道:
“你们平身吧。”
两位宫女谢恩站起,五个人一起进了曲流馆。这曲流馆三面环水,当初建它时为的是观水景看游鱼,格局并不甚大,但极有韵致。饮酒休憩的供张设备一应俱全。朱翊钧为何要在天黑之后偷偷摸摸跑到这曲流馆来,事情还得从六月间那一次紫禁城中的集市说起。
却说那次集市,朱翊钧“下旨”让孙海买下那两只宋代铜镜之后,僻静无人时,便命孙海偷偷拿出来把玩。那一双男女交媾的动作,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有一天夜里,躺在乾清宫的婚床上,他实在按捺不住,便拉起王皇后,要依铜镜上的“播雨”之法进行试验。王皇后生性腼腆,平素过分矜持,本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名门闺秀出身,一听朱翊钧的要求,顿时羞得满面通红,说死说活也不肯配合。朱翊钧天大的兴头儿遭此一盆冷水,对王皇后的呆板大为恼火,却又隐忍不便发作。孙海在朱翊钧跟前侍候多年,主子的心性他已是摸得一清二楚。有一次,朱翊钧看过铜镜后忽然长叹一声,似有难言之隐。孙海连忙小心试探道:“万岁爷,要不要让奴才找两位宫女,陪万岁爷喝喝酒解个闷儿?”朱翊钧眼睛一亮,问:“能找着吗?”孙海答:“这有何难,紫禁城中的宫女,有谁不想得到万岁爷的眷顾?”朱翊钧想了想,吩咐道:“你得找个僻静地儿。”孙海依旨行事,于是便有了今夜的这次幽会。
一进曲流馆,朱翊钧便在绣榻上落座,孙海、客用与两名宫女都站在两侧,朱翊钧让他们都坐到凳子上。他这时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两位宫女,她们大约都只有十五六岁年纪。一个长着瓜子脸,五官生得玲珑匀称,低眉抬眼之间尽是媚态;另一个长着鸭蛋脸,不但端庄秀丽,且胸脯挺得高高的,往外散发着一股不可抗拒的魅力。朱翊钧心里头夸赞孙海会办事,找来这么两位可人儿,他问道:
“你们叫什么名字?在哪里供差?”
坐在头里的瓜子脸起身蹲了个万福,回道:“奴婢叫巧莲,在尚衣局供差。”
鸭蛋脸跟着自我介绍:“奴婢叫月珍,在尚仪局供差。”说着脸一红。
“在尚仪局供何差事?”朱翊钧问她。
“操习典乐。”
“这么说,你是通文墨的。”朱翊钧转头又问巧莲,“你呢,可识得几个字儿?”
“回万岁爷,奴婢读得懂《女诫》。”
“写得下来吗?”
巧莲点点头。朱翊钧左瞧瞧右看看,觉得两个宫女都可爱。当了六年皇帝,今天还是第一次避开太后单独同宫女说话,他觉得很惬意,又问:
“你们都入宫几年了?”
月珍回答:“咱俩都是万历三年入宫的。”
“三年了,宫里的规矩应该都学会了,”朱翊钧想轻松些,说些调侃的话儿,但多少又有一些紧张,问出的话便显得枯燥,“你们都是哪里人?”
“奴婢的老家在大同,”月珍胆大一些,故总是抢先回答。又指着巧莲说,“她是南京应天府人。”
“一个来自大同,一个来自南京。一南一北,相距有数千里之遥。”朱翊钧注视着月珍的明眸皓齿,开始有些意马心猿心旌摇荡了。
“万岁爷,您可看出这两个姑娘的差别了吗?”孙海趁机插话问道。朱翊钧又把两位宫女仔细瞧了一遍,瞧得二人都脸色绯红,勾着头坐在那里紧张地捏弄着衣裳角儿。朱翊钧嘿嘿嘿地笑起来,说道:
“月珍有点大同婆姨的泼辣劲儿,巧莲低眉落眼的样子,倒像是南方的小家碧玉。”
“万岁爷说得对,这就叫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孙海一脸谄媚的样子,接着又问,“万岁爷,酒食儿已备下了,要不要现在拿上来?”
“好吧。”
朱翊钧一点头,只见客用闪身出门,一会儿便领了两名抬着食盒儿的小火者进来,将十几样精致的菜肴摆上桌,同时还摆了一大壶酒。
孙海挥手让两名小火者退了下去,然后恭请朱翊钧入席。朱翊钧面南坐在首位,要月珍巧莲两位宫女也一同入席陪他喝酒。两人受宠若惊,便一边一个打横坐了。孙海与客用两个站在旁边侍候。客用把酒壶提起来,将三只酒盅斟满了。
朱翊钧端起酒盅闻了闻,对两位宫女介绍说:“这酒叫雁来香,是御酒坊酿制的,朕曾经品用过,并不太烈,你们尽可放心品饮几杯。”
“为什么叫雁来香?”月珍问。
“大概是秋天喝的酒,大雁横天是为秋也。”朱翊钧文绉绉说了一句。
“启禀万岁爷,奴婢不会饮酒。”巧莲觍颜奏道。
“大胆,”孙海一旁斥道,“万岁爷赏脸赐酒你喝,你竟敢说不会!”
巧莲吓得浑身一哆嗦,赶忙站起来嗫嚅道:“奴婢冒犯万岁爷,奴婢该死。”
巧莲这副惊魂失魄的样子倒让朱翊钧觉得妙不可言,他示意巧莲坐下,并斥责孙海:
“你给朕闭嘴。”
孙海偷偷地伸了伸舌头,退到一边。朱翊钧这时候忘了自己是九五至尊万乘之主,竟举着酒杯,用讨好的口吻对两位宫女说道:
“来,你们陪朕喝下这杯酒。”
月珍爽快,一扬脖儿喝了。巧莲煞是痛苦,闭着眼睛像吞毒药似的,一点一点往下抿。朱翊钧看了哈哈大笑,戏谑道:
“巧莲,南方姑娘都像你这般扭捏吗?”
巧莲涨红着脸,答道:“奴婢不知道。”
三人刚喝完,客用又把酒依次斟满。朱翊钧事先听了孙海的建议,要和宫女们一起饮酒,一来营造气氛,二来把胆量喝开。但一杯酒落肚,他就感到寡酒难喝,于是又扭头喊站在身后的孙海,问他:
“孙海,你不是说喝酒有酒戏吗,你怎么哑巴了?快说,咱们现在弄个什么样的酒戏,让巧莲、月珍两位兴奋起来,快乐起来?”
孙海平日里到处乱窜,搜求一些奇闻轶事,回到乾清宫便讲与朱翊钧听。长此以往,朱翊钧便养成一个习惯,大凡找乐子的事情便想到孙海。这会儿又要孙海出主意。孙海抓耳挠腮想了一阵子,言道:
“万岁爷,您不是喜欢对对子吗?平日里拉着奴才对,青山对白云,大黄狗对小白羊,这些奴才还凑合着对得上来,再难一点儿,奴才就抓瞎了。听说月珍巧莲二位是女中才子。你出对子让她们对,对上了就放过,对不上就罚一杯酒。这样喝起酒来,谁也不感到吃亏。”
“这倒是个好办法。”朱翊钧便问两位宫女,“你们觉得如何?”
巧莲心想对对子总不会每次吃罚酒,仗着自家有几分诗文底子,答道:
“请万岁爷出对子,奴婢对着试试看。”
“好。”
朱翊钧略一思忖,口中便念出了五个字:
二人土上坐
“月珍,快对!”
朱翊钧这时候忘了自己是九五至尊万乘之主,竟举着酒杯,用讨好的语气让两位宫女陪他喝酒。月珍倒爽快,一扬脖儿喝了。巧莲煞是痛苦,闭着眼睛像吞毒药似的,一点一点往下抿。
朱翊钧话音一落,孙海就在一旁催叫,月珍憨厚泼辣的性格很对他的胃口,因此心里向着她,想让她中个头彩。月珍也觉得这上联出得容易,便随口答道:
一鸟天上飞
她话音刚落,朱翊钧兴奋得一敲筷子,嚷道:“瞎对,罚酒一杯!”
“奴婢对上了,为何要罚酒?”月珍不解地问。
“你这是乱对。”朱翊钧说,“二人土上坐是什么?你用心想想,两个人字加一个土字,连起来就是‘坐’字,这叫合字对,你说一鸟天上飞,岂不是瞎对!”
月珍一听,咕哝一句:“万岁爷这是故意不说清楚。”说着拿起酒盅一口喝尽了。
“万岁爷,奴婢想了个下联。”
巧莲说着便念了一句:
一月日边明
朱翊钧蘸着酒水在桌子上一边画着一边说道:“日边之月,正好是‘明’字,唔,这下联对得好,巧莲不会喝酒,倒会对对子,好,看朕再给你出一个上联。”
朱翊钧又念出了两句十个字:
半夜生孩 子亥二时难定
巧莲并没有多想,就随口念了出来:
两家择配 己酉两命相当
朱翊钧一想,这个下联也对得十分工整,便一心想把巧莲比下去,故想了一个刁钻的上联,念道:
禾女委鬼 魏
这是文字游戏,却有一定难度。禾女委鬼组成一个魏字,下联也必须是四字组成一字。巧莲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说道:
束文敕正 整
“咦,朕还难不着你了。”朱翊钧也不等人劝,自己喝了一杯,问巧莲道,“你还有什么好对子,说给朕听听。”
巧莲咯咯咯地笑起来,回道:“万岁爷,你不出上联,奴婢如何对呀?”
“这倒是,朕再给你出一个难的。”
朱翊钧蹙着眉头苦想,一时竟没了词儿。打从进门就成了闷嘴葫芦的客用,这时插进来言道:
“万岁爷,奴才想了一句,想让巧莲对。”
“很好,”朱翊钧只当是解了围,忙吩咐客用:“你且道来。”
客用拖腔拖调念了一句:
和尚进洞 吐痰即出
这是形容男女性事的大荤话,朱翊钧早已新婚燕尔,所以心领神会,一听就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指着巧莲催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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