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来有山民药农踩踏出来的小道,之前也是在这个基础上修缮了东岸驿道,但到燕子河的上游,就需要修造一座铁索桥,与西岸华柱峰栈道的起点接上。
千余年前就有造铁索横置溪河、峡谷之上的先例,叙州这些年都优先发展冶铁铸造,打造千余丈长铁索不是多费劲的事,但关键燕子河的东岸没有能固定铁索的巨石。
最后决定是不惜成本用石浆浇灌桥墩。
去年入冬前,先在燕子河东岸建窖,开采粘土与石灰石进窖焙烧,然后再建水碓研磨粗料最终造出石浆,再源源不断的用石浆及特制的铁筋浇灌,整整四个月过去了,韩谦与王珺在诸多侍卫的簇拥下,赶到燕子河上游,看到东岸已经浇灌出两座五尺见方、五丈余高的巨大桥墩来。
却也是巧了,孔熙荣今日也从淮阳山北坡赶过来看燕子河铁索桥的建造进展。
虽然华柱峰栈道还有三个关键节点没有贯通,但这三个节点上都建有临时的吊索或简易浮桥运送匠工及建造物资。
如今从燕子河谷到白水河谷往来,到底是比以往方便多了,每天运往白水河上游河谷的物资,也从早期的两三千斤提升到上万斤;而少量人员的往来也从之前翻山越岭走一趟需要四五天,缩短到一天之内。
不过在三座铁索桥建成能使车马通行之前,大规模的物资运输、人员往来,还不现实。
孔熙荣这几个月亲自进入淮阳山北坡,脸颊长满密密的胡茬子,五大三粗的身量,这时候更见粗犷,看到韩谦、王珺在郭荣、冯缭等人簇拥下走过来,拱手行过礼,指着桥墩说道:“这两座桥墩,可以说是集叙州工造之大成了。”
虽然主持华柱峰栈道修造的总工师,是陈济堂带出来的弟子乔峻,陈济堂及季希尧都没有亲自出山,但自四年前第一次在工师学堂的实验炉里成功利用粘土与石灰石烧制出第一炉合用的石浆料以来,石浆料作为建筑粘合剂以及与河砂搅绊成混凝土,与特制的竹木筋或铁筋,应用于基础及梁柱的浇灌,陈济堂、季希尧他们在工师学堂指导弟子前前后后摸索了四年时间。
孔熙荣说这两座桥墩乃是叙州工造之术的集大成,可以说是一点都不夸张,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桥墩与西岸之间用六根铁索连接起来,然后再铺上厚木板,这些手段反倒是简单了。
既然遇到孔熙荣,韩谦又详细询问过霍南先遣营的状况。
也是近十数日来,物资的输入规模有很大的改观,主要集结到白水河及灌河上游河谷的霍南先遣营诸寨,情况比最艰难时也有很大的改观,至少从较严重的饥馑状态中走出来了,白水河、灌河上游河谷的春耕工作也陆续展开,将卒也恢复一定程度的操练。
去年从霍州南部诸县逃入北坡深处的流民情况,也已经进行了梳理。
这上万流民里,差不多每户都有成年丁壮在乌金岭大捷之前,被寿州军强行征为民夫用于进攻乌金岭的战事之中。
梳理下来,这些民夫里前后差不多有四千人在乌金岭大捷时被
棠邑俘获,战后差不多都作为辅兵及屯兵被编入辎重营。
霍南先遣营现在除了还需要增加一批有经验的武官外,孔熙荣现在希望就将这四千辅兵就从辎重营抽调出来,作为正卒编入霍南先遣营,也可以预见这些人的战斗力及凝聚力都不会差。
无论是乌金岭大营当初从东北坡腹地发动底层贫民编入营伍,还是霍南先遣营年前进入北坡腹地发动底层贫民,人马规模绝对不低,但底层贫民长期忍饥挨饿,入伍之初的身体状况很差,以传统的标准衡量,堪称精锐健卒的比例很低。
除了充裕的粳米面食外,军中还供给一定的肉食、豆制品及禽蛋等,差不多需要一两年时间,将卒的身体状况才会有所改观,勉强达到精卒的标准。
乌金岭大营的将卒休生养息近一年时间,状况自然得到很大的改观,但霍南先遣营还是最近十数日,物资供给才得稍稍宽松一些的供给。
倘若河朔剧变在即,希望霍南先遣营近九千将卒能在接下来一两个月内休养成精卒,显然是不现实的。
不过,增补一部分经验丰富、勇敢作战的基层武官及四千休养超过一年时间、有过一定操训基础,后续凝聚力及士气都有保障的辅兵,孔熙荣相信霍南先遣营的整体战力能有可观的提升。
“我们也刚决定左右军诸部暂时都保持现状不变,主要考虑加强霍南特遣营以便在河朔局势发生剧变时,能第一时间收复霍州南部的城寨。目前看来还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些人手从诸辎重营抽调出来交到你手里。”韩谦说道。
当下他便着郭荣倚马草拟军令,他来签署,派人快马赶回乌金岭大营,着军情参谋司照名单将这些人手从诸营抽调出来……
…………
…………
二月下旬,江淮大地已经春光融融,但河朔大雪还积雪未消。
二月底的最后一天,定州城上空铅灰色的阴霾苍穹,又纷纷扬扬的飘起雪花来,似乎一时半会还看不到暖春时节的降临。
“这几年老天都是怎么了,开春一年比一年晚,到了夏秋,又是一年比一年旱,这老天还让不让老百姓活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这么大的雪!”
灌江楼对面的茶肆里,几个粗鲁的汉子推门走进来,大声抱怨着屋外正纷纷扬扬的大雪。
风雪随着推开的门帘子灌进来,叫坐在温暖茶肆里的众人,都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冷颤。
韩豹与张士贵坐在靠窗的角落里喝着满是茶沫子的热茶,茶汤有些苦涩,韩豹他们都喝不惯,但滚烫的茶汤入腹却是舒服。
他们瞥眼扫了这时候走进茶楼的几名粗鲁汉子一眼,又借着窗户的缝隙,往茶肆对面的灌江楼窥去,低头拿着缺了一个小口的陶碗,饮着茶汤。
几名粗鲁汉子朝他们这边走过来,其中六人围着相邻的一张茶桌而坐,还有两人凑到韩豹跟张士贵这桌来,一边声音粗鲁的招呼伙计沏茶上来,一边从包裹里取出麦饼,看他们打满补丁的狗皮袄子,看着似是走乡串寨的普通马客。
茶肆又不是什么高档场所,除了茶水,还提供一些简易的吃食,拼桌也实属正常,但张士贵警惕的按住衣衫下的短刃。
韩豹抓住他的手腕,叫他稍安勿躁。
“韩豹,这是你们从北横冲抓住的两个逃卒,很警惕啊,苗子不错。”一名脸上长满络腮胡子的汉子压低声音笑道。
“他叫霍厉,是随夫人从扬州加入棠邑的舅表公子,也是军情参谋司的参军。”韩豹跟张士贵介绍说道。
“你也莫要刻意提及我的身份,好似我就差了你一头似的。”霍厉咧嘴笑道,他年纪才二十五岁,但蓄着络腮胡子,又或者这段时间经历不少风霜,相貌比实际年龄显得粗犷、沧桑。
霍厉、王樘是一度都在军情参谋司任事,甚至韩豹这一队北上侦察敌情的精锐斥候,还是霍厉陪同奚发儿挑选出来,韩豹自然认得特意蓄上络腮胡子的霍厉,他这时候见霍厉要比他们预想的更早赶到定州来,可见定州的局势确实引起棠邑的极度重度。
韩豹这时候从怀里掏出一枚铁戒,摆在桌上,将有特殊印纹的戒面朝向霍厉。
看到韩豹拿出这枚铁戒,霍厉便有些沮丧的指着对面相貌相对秀气文弱得多、沉默寡言的汉子,介绍说道:“王辙,豹爷可能没有见过,他是王樘的十七兄,之前在通政司任事,早年到河朔游历过,这次便与我一起过来。大人与夫人都特意吩咐过,要我们过来听从豹爷你的调遣,你也不用特意将这缙云武戒摆出来。不过,豹爷能在我们过来之前就盯上灌江楼,还真不简单呢,我还以为豹爷就知道冲锋陷阵杀敌呢……”
韩豹在金陵事变期间就加入赤山军,之前他与其兄韩东虎就粗习脚拳功夫,之后又跟军中好手修练刀枪,进展神速,武艺超常,作战也极为勇猛,数度血战都冲锋陷阵在前,斩获近百颗首级,屡立战功,又好学习,北上前就已经升授营都指挥,但他的年纪才刚刚满二十一岁。
虽说像韩豹这样的青年武将,在棠邑军中比比皆是,而韩豹以往跟其兄韩东虎一样,有着同龄人难得的沉稳,很少有锋芒毕露的时候,但这一刻在霍厉、王辙面前,他还是有些不一样起来。
王衍、王辙、霍厉等人,虽然在王霍宗族之内都是庶出子,但在棠邑将吏眼里,他们毕竟是宗阀子弟,有些隔阂短时间内很难彻底消除。
韩豹此时多少担心霍厉会仗着出身与年龄,不听他的调遣,甚至擅作主张,因此才第一时间与霍厉明确主次上下之别,以免意见不合而贻误大事。
当然,王辙与霍厉二人随夫人而入棠邑,论出身及地位,都是要强过普通将吏,但此时见他们能够不畏凶险,远行两三千里,深入敌境过来跟他们接头,韩豹内心也颇为触动。
特别是他们能这么快赶过来会合,可见是为了确保尽快跟他们接上头,昼夜不休的在赶路,实际上除了倍加辛苦外,还要冒更大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