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凶魂解

林卓！在这里！”

    荆离一字一顿地说着，他将眼前的坛子缓缓推出，同时，浸泡在里面的药童也慢慢地伸出了他的小脑袋。

    “卓儿......卓儿？卓儿！”凶魂的声音变了，从歇斯底里的癫狂，变成了质疑，又变成了难以置信。

    黑发伸出，它们随着巨大的女子像而动，前所未有地缓慢，前所未有地轻柔。

    女像凑了上来，仔细地端详着药童的模样。

    “你！真是我的卓儿！我的儿啊！！！”黑丝中缓缓伸出了几缕，化成了一条常人大小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药童的脸颊。漫天尽是泣不成声。

    “娘亲！”药童轻念着，语带哭腔。

    “我的孩儿，为娘对不起你啊！告诉娘亲，你怎么落得如此模样？是不是有人害你？娘亲为你报仇去！报仇去！”凶魂说着，再次变得狠戾，漫天黑丝竟又张扬起来，似要冲破云霄。

    担心荆离的安危，雷婷等人又折了回来。随他们过来的，还有气喘吁吁的怪医孙亭，看得出来他为了跟上荆离的脚步有多拼命。几人站在了荆离的身后，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娘亲，我这样子不是别人害的。那天掉入了河里，被冻伤了身体，是孙先生把我救回来的。如今只能泡在这药罐子中，才能保住性命。往后也许能不再依托于这烈性药物，只是我同先生都不知，还需多久。”

    “不！不！”凶魂的声音变成了哀恸的抽泣，“我的卓儿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应该是......应该是.......该是活泼的，该是健全的好孩儿！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黑发开始狂暴了，有些自控不住的，竟朝荆离等人袭来。好在数量并不多，安然和雷婷同时出手，将它们皆尽焚烧，击毁。

    “娘亲，您听我说！”林卓正色道。

    随着话音落下，那疯狂的黑发也渐渐沉静下来。女像靠得更近些了，它从中裂开，露出了苏五娘那干瘪的尸身。

    “当初师父将我救起来之后，他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将我救活。并且让我住在了青竹庐里。我一开始不信任师父，所以没跟他说您的情况，只想等脚好了之后亲自寻您去。可后来，听来就医的病人说，您已自绝与东郊。您知道吗？那时孩儿的天都塌下来了！”

    “对不起，卓儿！对不起.......”

    “不，孩儿不恨您，孩儿从来都不恨您。”药童笑道，“于孩儿言，您就是一切。您是孩儿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可是，您不在了，永远都不会来看孩儿了，那时候，孩儿真想随您同去，这世间真没有什么可眷恋的了。所以那些天，我不吃不喝，将自己折磨得奄奄一息。”

    “吾儿啊！呜呜呜.......”四周传来了苏五娘嚎啕大哭的声音。

    “孙先生对孩儿很好，他没有责备孩儿，没有多问一句。只是某一天清晨，先生搬我到院子里晒太阳，他让我看看地面爬行的蚂蚁，随手抓上来一只捏在指间，让其在掌心攀爬。我看到，看到一只小小的蚂蚁在先生的手中拼命地挣扎着，不断地尝试着，找寻活下去的方法。我依稀明白了先生想要告诉我什么，但那时还不太清楚，只是觉得我不该就这么死了。”

    “后来呢？”

    “后来先生教我识字，教我道理，才渐渐明晰，蝼蚁尚且惜命，吾生而为人，身体发肤为父母所赐，岂有作践之理？因此再没做轻生之事。”

    在场所有人，除了孙亭之外，无不目瞪口呆。

    谁能想到，这是一个十岁都不到的孩童能讲出来的话。他，是得经历了多大的磨难，他又是得有多坚韧的意志，多豁达的心态，才能将这些讲得如此云淡风轻。

    所有的黑发都低垂了，它朝向的是怪医孙亭。随之低垂的，还有那干瘪的女尸。

    “先生高义！小女子不胜感激！”语调中，是满怀的感恩和敬佩。

    孙亭面无表情，只是微微欠身，算是回礼。

    “娘亲，虽此身已残。但我坚信，只要跟着师父，吾之一生，定能有所为，定能不负爹与娘的养育之恩！所以，娘亲，您安心去吧！不要再为难那些无辜的人了，该死的，都已经被您杀尽。请您让白衣城恢复往日的安宁吧！”

    四周陷入了一片死寂中，没有人敢说话，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干瘪的女尸上。

    “哦.......是......该.......走了么？”凶魂的话中带着恍若隔世的迷茫，又有着深深的不舍，“卓儿，娘亲走之前，可以抱抱你么？”

    “孩儿求之不得！”药童张开了他的双手。

    黑色的发丝再次凝聚，化成了一个正常女子的形象，轻轻地将药童拥入怀中。

    “永别了，卓儿，你一定要好好的！以后，不要再想娘亲了。”

    “娘亲！孩儿不可能不想您的......”

    遮天蔽日的黑树崩塌了，漫天的黑发开始断裂，消散，在半空中化为灰烬，亦或落于地面消融。就像是天上下起了一场黑色的雨，所有人的视线斗变得模糊了。

    脚下的赤土，也慢慢褪去那血一样的颜色，变成了它原就该有的棕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