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摇晃晃的驶出东都,沈郅与薄钰跑上了城门楼子,站在上头瞧着。
“少傅虽然啰嗦,也没少责罚咱们,不过确实是个好人。”薄钰随手递给沈郅一个枣子,“你说的,吃着甜的,所见皆是美好。”
离别,也未见得是坏事。
沈郅接过,站在城门上望着。
李长玄从车窗探出头来,冲着城门上的沈郅挥了挥手,示意他放心,所有的嘱托都记着呢!天之大义为公,公者,为人心所向。
沈郅挥手,瞧着马车渐行渐远。
尘烟四起,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娘走的时候,他未能相送,娘怕他难过,他也怕娘伤心,如今就当是给娘送别。
脆生生的枣子,很甜。
沈郅微微扬起头,红了眼眶却没有落下泪来,他觉得爹和娘应该不想看到他哭的样子。爹是个顶天立地的人,他沈郅,也会成为那样的人!
一定会!
百官相送罢,各自遣散去。
步棠就站在城楼上,定定的望着沈郅的背影,这孩子要强,同少主一般,更似薄云岫。
“郅儿?”步棠低唤。
沈郅转身,快速跑过去,“小棠姑姑!”
轻轻抱着沈郅,步棠眉目温柔,“以后,小棠姑姑会保护你。郅儿乖顺懂事,什么都明白,小棠姑姑更明白,你娘顾虑很多,她把我留下,无外乎是希望多个人疼你。”
“小棠姑姑不用说了,郅儿心里都清楚,从未怨恨过母亲。只是郅儿一时间不太适应,娘不在身边的日子!”沈郅将脸埋在步棠的怀中,“我跟娘,相依为命的了七年,我们……”
他好怀念,在湖里村的日子。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姑姑,我想念湖里村。”沈郅说。
步棠张了张嘴,终是未能说出来,再也没有湖里村了,再也不会有了。那地方早就因为长生门而被夷为平地,薄云岫怕沈木兮受不了,一直压着这消息,所以无人敢提。
“郅儿,往前看!”步棠笑着抚过孩子的脸,“小棠姑姑,会陪着你们长大,和阿落姑姑一起,好好照顾你们。”
沈郅点点头,薄钰站在一旁看着他笑。
“走吧!”步棠一手一个,牵着孩子下了城门楼。
薄云崇在外头等着,焦灼的来回走着,生怕步棠一上去就不回来了,毕竟她能飞檐走壁,他薄云崇骑马也追不上。好不容易答应留下来,这要是突然反悔,沈木兮都不在东都城了,他薄云崇得上哪再找他的小棠……
“小棠?”薄云崇赶紧上前,“回宫吗?”
“郅儿,你说呢?”步棠问。
闻言,薄云崇巴巴的瞅着自家小侄子,“郅儿,朕是你皇伯伯,你说是不是得关照关照朕啊?”
“皇伯伯,您是皇帝,什么都有了!您还缺什么呢?”沈郅歪着小脑袋问。
薄云崇嘿嘿一笑,“你爹当年缺什么,朕现在就缺什么!”
“我爹当年缺了离王妃,皇伯伯是缺正宫娘娘?”沈郅笑问。
薄云崇默默牵过沈郅的手,“乖侄儿,深得皇伯伯之心,不过呢……皇伯伯给你个差事如何?办成了,皇伯伯许你个心愿。”
沈郅翻个白眼,负手而立,一副小大人之态,“皇伯伯这是要打发郅儿去找太后娘娘,让太后娘娘点头,如此一来以太后和关家的威望,能让小棠姑姑如愿成为皇伯伯的妻子。”
“聪明!”薄云崇拱拱手,“离王小殿下,可答应否?”
“太后点头了,关太师未必会答应,关太师的儿子别我爹罚了一顿,这股子怨气还在,来日定是要找皇伯伯算账的。”沈郅笑道,“毕竟我爹已经住在了陵园里,他除非闭了眼,否则没道理去找我爹算账,得找薄家的人!”
“那不还有你吗?”薄云崇嗤鼻。
沈郅打个手势,“皇伯伯,我才几岁?他一个糟老头子找我一个小屁孩的麻烦,传出去不得让人笑死?回头,老脸都挂不住!”
薄云崇愣了愣,“你小小年纪,怎么……什么都知道?”
“因为我爹是薄云岫,他书房里那么多的东西,还有此前那些折子,你怕是不知道我爹教过我折子怎么写,折子怎么批,还告诉我,满朝文武谁、谁、谁的脾气,如何执拗,如何软弱,如何对付!”沈郅摇头晃脑,“皇伯伯知道这些吗?”
薄云崇一脸懵逼,扭头望着丁全。
丁全默默的退后几步,权当自己是聋子,什么都没听到。
步棠牵着薄钰的手,“这傻子……”
“薄家的人,各个都是痴情种!”薄钰仰头看她,“这是爹说的。”
步棠一愣,嫣然浅笑。
“赐教。”薄云崇蹲着身子,颇为诚挚的盯着沈郅。
“皇伯伯是真心要娶小棠姑姑吗?”沈郅问。
薄云崇点头,“自然是,要不,皇伯伯给你发个誓?”
“那皇伯伯下令,封我为离王吧!”沈郅勾唇一笑,“我替你办了!”
薄云崇有些不敢置信的打量着他,“办了?你如何办?”
“太后那头,只要我去,一定会答应。而满朝文武嘛……只要有人带个头,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皇伯伯可信我?”沈郅负手而立。
薄云崇瞧着眼前的沈郅,忽然想起了薄云岫,那小子就是这般自信满满,干什么都是一锤定音,除了在女人身上摔跟头,其他时候……还真是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成!”薄云崇起身,“等着,朕马上让你继承你爹的离王之位!”
都不用等到弱冠!
步棠有些担虑,刚要上前拦阻,沈郅还这么小,这会继承了离王之位,万一被有些人惦记着可怎么好?
然则薄钰却是拽了一把,“我相信沈郅!”
“可他还小,若是成了离王,便是亲王之尊,到时候是要参与朝政,担了他爹留下的那份责任。”步棠怎么能不担心,朝堂诡谲,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沈郅很聪明,而且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小棠姑姑能不能让他去试一试?”薄钰问,“沈郅一直在爹的书房里,他看过很多爹留下的东西,所以他是有心要继承爹的位置。”
步棠垂眸,“他是拿薄云岫,作了目标。”
“沈郅很崇拜爹,只是相处时日太短,那是他心中的遗憾。他跟爹一样,有什么心事都只会藏在肚子里,大家看到的,永远是他的云淡风气。”薄钰轻叹,“我知道,他向爹靠拢,其实也是在弥补心中的缺憾。”
做爹做过的事情,做爹坐过的位置。
“少主教得好。”步棠心疼,“真好!”
翌日,一道圣旨,晓谕天下。
沈郅更名为薄郅,正式接掌离王府大权,成为本朝史上最年轻的亲王。
离王——薄郅!
按理说,离王薄云岫死于非命,继任应该更名,但沈郅没答应,终是承了父亲的位置,成为那个可以与父亲肩并肩的,小小男子汉。
离王的行头,是太后亲自命司造坊,精工细作而成,不敢有半分马虎。且瞧着小小的人儿,穿得精神抖擞,一举一动宛若彼时的薄云岫,太后心里满是酸楚与愧疚。
如果不是她,也不至让她的女儿,落得孤儿寡母的下场,如今连沈木兮都失了踪,留下这孩子独自撑着离王府,太后这心里……
别说是一件事,饶是天塌了,太后也得答应沈郅的条件。
至于满朝文武,沈郅顶着离王的名头,亲自让人递了拜帖,给足了太师府和丞相府面子。立后一事,事关朝堂,需选足以担起母仪天下重任之女子。
步棠出身江湖,没有身份没有背景,比之谦逊有礼的闺阁千金,更是相差千里。所以,无论于公还是于私,让步棠去当皇后,确实很难!
谁也不知道沈郅在背后干了什么,在众臣极力反对之时,关太师和丞相尤重,最后竟然力挺步棠与皇帝之事,声言此乃皇帝家事,外臣不得相扰,理该皇帝自行处置。
沈郅负手立于朝堂,因着身份尊贵,小小年纪便立于百官之前,然则别看他年纪小,气势却不弱,那副清冷孤傲之色,绝不逊于当初的薄云岫。
虎父无犬子,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下了朝,沈郅是率先走出去的,毕竟离王昔年执掌大权,谁敢不敬?
人死威犹在,是薄云岫留给沈郅的,最好的庇护。
“小子,你到底干了什么,竟让这两老顽固都点头答应了?”薄云崇牵着沈郅的手,走在长长的宫道里,满是不解的向自家侄子求解。
“我年纪小,就算登门拜访,他们也觉得我好糊弄,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罢了!”沈郅仰头望着薄云崇,“所以,我绝对不会以情动人,免得自取其辱。”
薄云崇点头,“在理,这帮老东西连朕都瞧不上,背后不知道怎么埋汰朕!”
“所以啊,我就给他们下了点猛料。”沈郅笑了笑,“不过……这是秘密,我是不会告诉皇伯伯的。”
薄云崇一愣,“皇伯伯也不说?”
“是啊!”沈郅深吸一口气,“这都是跟爹学的招,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总有一招,适合他们!”
“薄云岫这儿子,生得可真划算,朕也得让小棠给朕生个,划算点的!”薄云崇顾自琢磨着,可最近小棠防守很严,没成亲之前怎么都不答应让他进门,真是把人急死了!
送了薄云崇进承宁宫,沈郅一声叹,略显倦怠。
“其实很累,对不对?”薄钰问。
沈郅扭头看他,“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怕爹!”
“因为爹会杀人!”薄钰脱口而出。
沈郅笑了笑,轻轻贴在胸口,爹的信,他一直贴身收着。
爹说,你若要做个闲散之人,离王府的薄产足以让他安享余生,待帝王改换,不再是你皇伯伯在位,若遇棘手之事,定会心有余而力不足。有因,必要承后果!
爹还说,若你要成为爹一般,立于朝堂之人,书房的暗格里有你想要的东西,有关于满朝文武的污点收集,可挟可杀,绝无人敢忤逆。但必须控制自己的野心,君为君,臣为臣,当懂得适可而止,不可栈恋权势!
否则,必为权势反噬。
功高盖主者,必身死族灭。
“天下乱,以杀止杀;天下太平,当以理服人!”沈郅单手负后,缓步前行,至于这理是白理,还是黑理,那就不好说了。
沈郅不想做个碌碌无为,靠着父亲留下的庇护,浑浑噩噩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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