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红晕。
他没有在躺在那一池冰冷的血水之中。作为神明受洗仪式中的最有用的一样东西,受洗水已经被圣徒和神父抽走,作为下一届信徒的受洗仪式用品。
薄雪的身体已经没有用处。
他的脸颊上挂着干涸的血痕,脏污不堪。
盛舟打开了连接着水池的开关,干净的活水慢慢涌进。
受洗池很小,盛舟像着了魔一般,单脚跨进了受洗池,在薄雪身边躺下。
他就这样静静的躺着,寂寥的路灯光穿过彩窗落在他的眼睛里,很亮,微微睁大着,看着教堂高远雄伟的穹顶。
冰凉的水漫过身躯,他感受到了和薄雪一样的冷。
狭小,逼仄。
他抱紧了薄雪的身躯。
眼泪是热的,落在薄雪的脸颊上时,就变成冷的。
“薄雪,薄雪,薄雪……”
“盛舟,盛舟,盛舟……”
“我是盛舟。”
“薄雪,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动一动,那怕是影子。”
“……算我求你了,薄雪。”
神明没有情感。
一具掏空了灵魂的躯壳,听不懂这个十八九岁的、流着泪的少年的话。
神受苦难。
神爱世人。
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爱一爱他。
等到爱他的人来了,他却再也没有力气,去接受这份毫无保留,不求回馈的爱了。
……
……
盛舟哆哆嗦嗦的,吻上了薄雪冰冷,青白的唇。
“我愿意献祭给你,我全部的爱。”
“如果我的神,我的先主,我的圣灵,愿意接受着我的爱。”
“我会永远记得你,在我们重逢于明日之前。”
……
……
盛舟离开了天使城。
他没有向维尔福夫人告别,只是留下了一封信,和他上一个家留下的所有财产。
他说,他要去找神。
盛舟沿着北边的路,一直走,一直走。
那是通往雾失岛的方向,在古老的宗教圣典之中,那里是神出生的地方,生活的地方,死亡的地方。
薄雪不会消失。
薄雪一定在某个地方,默默地注视着他。
就如当年在昏暗的教厅里,他握过来的手,那么真切,那么温暖。
……
……
这一走就是十二年。
从青葱少年走到风霜青年,唯有红结穗依然如故,被盛舟很小心地保存在了贴身的地方。
他变得见多识广,被人们尊敬的称为骑士长大人。
他最终来到了那个叫做雾失岛的地方。
这里是神之终迹,再往北的地方,是一片混沌海,埋葬着已经陨落的神明,散落着人间失格的信仰。
——他带着对薄雪的信仰,走到了世界尽头。
巨大的宫殿,冰封的城池。
雾失岛上终年飘落着雪花,一层一层的,已经不是当年那样的薄薄的雪。
盛舟怕冷。长袍裹紧也抵御不了阵阵寒风的吹袭。
他把自己蜷缩成一个团,就像当年他蜷缩在那排教堂里的椅子一样。
风雪之中,他捏紧了薄雪送给他的那个红结穗。
他念那个铭刻在心底的名字,恍若将死之人的呓语。
“薄雪。”
“薄雪……”
“我来了,见见我吧。”
“我是盛舟,我是唯一记得你的人。”
……
他闭上眼睛,眼角噙着泪花,在顷刻之间又变成冻硬的冰晶。
有人赤着脚,一身银色长袍在风中鼓动飘摇,腰间垂着长长的月白涤带,一直垂落在脚腕处。
他的发顶带着一顶白金荆棘冠,冰晶形状的冠身闪烁着盈盈的光,面上覆着一张银丝镂空面具,遮盖住了大半容颜。
他蹲下身,握住了来人的手。
薄雪的手很凉,几乎与冰雪同温。
盛舟在濒死之前睁开眼,撞进了一双浅色的眸子。
那双眼睛里没有悲喜情·欲,只有淡淡的光。
如同无机质一般寂静。
透露着残忍的意味。
他挥了挥袖子,停住了漫天的雪。
风也听从他的旨意,停止了狂风怒号。
一时间,寂静空旷的雪原之上,只有微微呼啸着的风声,一点薄薄的雪落在大地上。
天地昏暗,周天变色。
盛舟眨了眨眼睛。
他恍然之中想起,那年的弥撒月。
生日宴,那个小影子想要等他回来,开着灯,就算虚弱也要硬撑着等他。
可惜,现在是盛舟在等了。
一等就等了十二年。
他握住了薄雪的手,热泪顺着脸颊滑落,他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些什么,半晌,他只能艰难地吐出一个名字——
“薄雪……”
那只手下意识地回握住他,可薄雪隐藏在面具底下的眉却微微一蹙。
他像是有些困惑,说:“你……在叫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