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走回了平康坊,刚刚开始重建的小楼还静静的矗立在院子中央,只是在它建好之后,住在这个家中的人却要永远的缺少一个了。
引商在院门外遥遥望了它一眼,还是与卫瑕走进了隔壁姜宅的大门。
这个时辰,该睡的人已经都睡了。唯有卫瑕的房间里还点着烛灯,他刚刚推门进去,便见姜慎正捧着一幅画坐在屋内等他。
“这么晚出门,我还当你是真的恼了,要从此离家再也不肯回来呢。”她笑盈盈的放下手中的画卷,话虽这样说,却也并未计较他出门做了什么。
自从程玦出现之后,两人已经足有一日没能静下心来说话了,而眼下,避无可避。
卫瑕坐到了她的身边,与她一起将目光投向了那幅画,“这是哪里来的?”
“几百年,他的画。”姜慎如实答了。而那话语中的“他”是谁,不用说,两人也心知肚明。
程玦生前善画山水,唯独不画女子,据说终其一生都未曾破例。可是姜慎手上的这幅画,却是一个女子的画像。
而那女子,正是姜慎。
“他不是不画女子,只是自他十三岁起,他刚刚明白如何画出女人的美,我便不许他再画任何一个女子,除了我。”时隔多年再提起当年往事,姜慎神色如常,倒像是真的不在意一般。
而卫瑕不难留意到她话语中的那句“十三岁”。若她早在程玦十三岁时就结识了对方,程玦身死时年方二十三,两人至少也相识了十年之久。
一个是亲眼看着少年人长大的天宫仙女,一个是从年少起就得美人相伴在侧的绝世才子。多年后,少年脱去稚气,终得美人在怀。听起来还真是相配又让人浮想联翩的故事。
可是后来程玦怎么就年纪轻轻无故身死?这两人又闹出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卫瑕总觉得这其中必有隐情。
若问他是不是介意这段夫妻往事?说不介意定是假的。可是在此之前他也不是未曾见过已与姜慎和离的那个男人。他心里清楚,她这样的女子,这几百年来定然结下过许多姻缘。可是只有在见到程玦之时,他才像今日这般有些莫名的心慌。
倏地,他将目光投向身侧的女子,问道,“阴司不是打乱了吗?他身为总领狱官,在这个时候来到阳世,那阴……”
未等他说完,姜慎就笑了,“你还真是会问啊。”
这几年来,她偏偏就喜欢他这一点,那就是无论遇到何事,总能冷静如初,一语道破旁人很难想到的真相。
就像是眼下,他不问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偏偏要问阴间那些事。而她,也只能实言告知,“你想的没错,这事,是他自己说错了。总领狱官他当过,可也仅仅是当过而已,就在几年前,他便因为阴间出的一件大事引咎卸任,现在阴间的总领狱官早已不是他了。”
“那他……”
“他离了那位置也不是不能活,许是突然闲下来无事可做,我那叔叔叫他来凡间帮个忙,他也就应了下来。”姜慎的声音带了些倦意,懒懒的偎依在他身上,叹气道,“说来也怪,他与我那叔叔在任时都是恶名远扬,阴间四处哀声载道,人人都恨不得将他们两个从那位子上揪下来千刀万剐。可是等到他们离了任不在阴间了,冥司那些人反倒日日念着他们的名字,盼着他们回来了。”
“就算是凡间,有时候,比起群龙无首战乱不断之苦,百姓宁愿要一个暴君当政的和平日子,这样的事情倒没什么可奇怪的。”卫瑕很少听她提起阴间之事,也不知她竟对阴间大乱之后的事情如此关心。
而姜慎很快解开了他的困惑,“可是现在他的位置早已经有人坐了,那些小鬼们却还念着旧人,又让新人如何是好呢?”
“现在的总领狱官是谁?”他顺嘴问了一句。
而她笑意更深,“就是我啊。”
卫瑕身子一僵,虽说这事也不足为奇,可在听到他这句话之后,他心中的不安终于蔓延到了全身,自背脊攀上后脑,几乎想要就此逃离。
“卫瑕……瑜儿……三郎……”她唤着他,一声比一声亲昵。可当他想要站起身的时候,她却猛地拽住了他的手腕,然后看着他的眼睛笑道,“我已经让一个人从手中溜走了,怎么能让你也离我而去?”
卫瑕的双腿本就很难使上力气,被她这样用力一拽,还未起身便已跌倒在那幅画上,而在他的身子触碰到那画纸的瞬间,姜慎终于松开了手,紧接着在他胸前重重一推,将他推向了画卷。
一道微光飞快的闪过,归于平静的屋子里只剩下了姜慎一人,她重新拿起那幅画像,看着画中凭空多出的那道身影,不由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