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明白,人家的心高着呢,所谓“凤凰非梧桐不栖”。
“我们……是个私人团,”宝绽郑重地说,“叫如意洲,有一百来年历史,我是当家的,你要是来,我扫席以待!”
应笑侬转过去,淡淡地说:“不了,谢谢。”
龚奶奶在旁边听着,过来拽宝绽:“奶奶做了茴香饺子,吃一口?”
宝绽是吃过饭来的,但他懂礼,从不驳长辈的面子:“吃!”
龚奶奶笑着拍他的手背,又问应笑侬:“笑侬呢?”
“不吃了,”应笑侬收拾好东西,背上包走到门口,点个头,“谢谢老师。”
啪嗒,门关上,宝绽像丢了无价之宝似的,盯着那扇门不动弹,龚奶奶摇他的手:“别看了,人家和咱们不是一路人。”
宝绽不明白她的意思。
“奶奶看了一辈子人间烟火,一眼就瞧出来了,那孩子是大户人家,他唱戏呀,就是图个乐儿,”龚奶奶把饺子端上桌,“他嗓子好,模样也标致,虽说是票友,但把我们这些还活着的老青衣学了个遍。”
时老爷子在世时说过,有些人学戏是钻,恨不得把脚下的一条路走到尽头,有些人是蝶恋花,恋完这一朵又恋那一朵,到最后也不知道哪一朵是自己的。
宝绽把目光收回来,坐到桌边,面前是一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
再见着应笑侬,是两个月后了,在市京剧团的面试大会上,宝绽托人混进来,想看看专业院团的路子。
要进市京剧团的编制,先得在网上报名,参加笔试和资格审查后进入面试,面试是专业测试,一人一出折子戏,应聘者一水儿是戏曲学校的毕业生。
宝绽走进后台,一眼就瞧见应笑侬,他坐在角落里,和上次见时不大一样,身上少了些傲气。专业测试是彩唱,大多数人已经扮上了,应笑侬揉了胭脂,眉毛口红还没上,看见宝绽,他一愣,随即别过头。
唱戏,什么行都能自己扮,唯独旦角不行,宝绽走过去:“给你梳头的呢?”
应笑侬没搭理他,对着镜子画眉毛,人头发和白芨皮放在手边桌上,宝绽挽起袖子要去接水。
“不用你,”应笑侬瞥他一眼,“我自己行。”
宝绽没管他这些小脾气,接来一盆水,把白芨皮放进去,一把一把地抓:“唱哪出?”
应笑侬抿着口脂,拿下巴颏给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上头搭着一件团花紫帔,还有一个黄布包的“帅印”,是那出《穆桂英挂帅》,要梳大头。
“我给你来。”说着,宝绽把人头发铺在桌上,拿抓出了沫儿的白芨水往上涂,等头发缕粘手了,就开始贴片子。
梳大头要“小弯大柳”,宝绽给应笑侬系上包头布,从中间往两边,一片一片贴出个桃腮粉面,再系上线尾子,一个长发及踝的女娇娘就成了。
应笑侬露出了笑模样,风华绝代的,从镜中看着宝绽:“你行啊。”
宝绽给他捋发尾:“是你底子好。”
接着插宝石簪、插水钻、插蝴蝶压鬓簪,然后在脑后插上后三条,两边插耳挖子,头上戴蝴蝶顶花,穆桂英没有偏凤,两鬓都插花骨朵,应笑侬扭个身儿,顶着一头斑斓珠翠,缓缓站起来。
“哟!”门口有人来了一嗓子,嘶哑粗粝,“我的美人儿!”
宝绽看过去,是个铜锤花脸,勾着老脸,戴侯帽,挂白髯口,一身大紫的行龙蟒,是《二进宫》的徐延昭。
应笑侬袅袅婷婷去穿帔,回了他句:“滚。”
“哎你说你这嘴,”那花脸走过来,见应笑侬是唱穆桂英,来劲儿了,“嘿,咱俩一对儿紫,般配!”
应笑侬一偏头,把线尾子甩到宝绽手里,边穿戏服边介绍:“这黑头(1)是戏曲学院的张雷……”
没等他说完,就听远远的一声喊:“张雷,哪儿呢!”
声音是女的,片刻后进来的却是个老生,穿白蟒,戴纱帽,挂白三髯口,怀里抱着个笏板,是《二进宫》的杨侍郎。
她穿上厚底儿还比张雷差一块儿,但扮相俊,扫一眼应笑侬和宝绽,眼里的轻蔑不言而喻:“马上就到咱俩了,你瞎溜达什么!”
“看把你紧张的,”张雷跟她往外走,“咱们这届就属你最出彩儿,谁上不去也不能把你刷下去,你放心吧……”
他们往前台去了,宝绽看向应笑侬。
“人家是专业院校出身,”应笑侬抖了抖水袖,端起大青衣的范儿,“瞧不起我这种野路子。”
宝绽读的是师范,也不是专业戏校毕业,但他在时老爷子那儿挨过的打流过的汗,绝不比专业院校少,他抿起唇,心里起了一股劲儿。
(1)黑头:铜锤花脸的别称,也叫唱工花脸、大花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