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色:“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她问:“想要什么?我的命?还是内丹?”
焉浔远远与她对望,他拨了下头发,声调忽柔:“我可不要这些,只是馋你身体。”
他嫣然一笑:“这样我就可以去找你陆哥哥啦。”
玄微闻言,登时怒火中烧:“你想得美!我乃神格,岂能由你这个不男不女的轻易夺舍。”
焉浔,哦不,应该说是九婴好整以暇,“你怎么又骂人了呢,我只要你身子已经对你仁慈得不得了啦,哪像他……”
他抚了抚自己胸口:“坏得很,还要你内丹灵力。”
“我们早就商量好了呢。”他前一秒还笑嘻嘻,后一刻便冷下脸来。
男人眼球遽红,有如浸血火烧,他打了个响指,火焰便从他周身汹涌而出。
玄微急速后跳,避着那些狠戾的火舌,“你以为我会怕火?”
他大声挑衅:“那你倒是挤出点水啊。”
玄微施法,却无法调动可观液体,隆冬天干物燥,周边又都是枯枝败叶,皲土残尘。她明白焉浔为何将她骗来此处的缘由了。
火势愈发凶猛,玄微快速取出几枚铜币,刮向身后铁门。
数道金光纵横一闪,大门顿时四分五裂!她以其为盾,挡在身前,往外跑去。
才冲出去两步,山崩地摇,脚边土地寸寸开裂,她无处落脚。
玄微豁然顿足,只觉面前黑压压,抬眼一看,周遭枯木尽全被连根拔起,浮在半空,如阴兵压城。
触目惊心,玄微不由后退,只觉脚底一空,胳膊已经被人拎住。
她回眸,焉浔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身后容色极淡,俨然回归本尊。
他唇角微勾:“小姐还请当心。”
玄微眉头紧蹙,抽手未果,厂房里火光冲天,她体内冷却到冰点。
她终于明白过来,焉浔并非没有布阵,而是厂房为鼎,林木为阵,火木相得益彰,她早入局中。
玄微念咒,身体里急促飞出多枚硬币,直击焉浔头颅。
男人偏头避开。
“小王八,你真不听话。”他娇俏嗔她,眼一挤,口中吐出炎火。
玄微闪避不及,胳膊肘被烧着,她在空处坠地,扑灭那簇火苗。
他们或许早就融为一体,默契自如。
在陆晅面前,或在她面前,都是逢场作戏。
玄微以一圈硬币护体,继续往外跑,也不管是否沾上火苗。
她竭力跃动,躲着地裂、飞枝,却又被一截碗口大的木干撞了回来。
她整个人重掼到墙面,滑趴到地。
万木入火从,一时间,火光耀天。
寸步难听,她决定与他们俩周旋,她在浓烟中卖力大喊:“九婴——你为水火之兽,我只是个金水双修的小妖,为何偏偏看中我躯壳——?”
九婴忽然大笑,面目狰狞:“玄微,你也太妄自菲薄了吧,你前身了得,当年清河水患,你可是快淹死了一县百姓。龟是离卦,离卦为火,我们苦苦寻觅,却没想到你是最好的盛器。今世玄武老儿压着你,只有我能替你重拾当年威风了。至于焉浔,他不过是金修尚弱,看中你的聚敛能力。”
“什么——?”玄微周身炽热,呛到难言,她听不太清。
男人忽然发力,火海横流,炽烈灼气熏得玄微几乎睁不开眼。
她衣衫尽毁,鼻端都是焦味,不知是烤眼还是心疼,玄微眼眶湿润,这还是陆晅买给她的衣裳呢。
火舌肆无忌惮舔舐着她的肉身,不管她去向何处,都是熊熊大火,红光刺目。
耳畔传来焉浔平和的劝抚:“小姑娘啊,劝你束手就擒,烧坏你身体,九婴他可得冲我发脾气。”
周身灼烫,如百虫啮咬。
玄微痛苦蜷缩起身体,神思也混沌起来。
万籁俱寂。
火焰倏往两处排开,似割海为路那般,渐次消散殆尽……
周遭漆黑无音,玄微感觉自己变得轻盈,仿佛深海中水母一朵。
“涴涴!”
忽有人这般叫道,撕心裂肺。
玄微一惊,神智登时清明,身侧仍旧烈焰滚滚,透不上气,也是此刻,她听见一声“九婴,去!”
下一秒,嘭咙——
有什么东西撞入她躯体,力道极大,如贯穿之忍,迅疾之弹。
剧痛朝她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无限蔓延,她捂住胸口,重咳起来。
一瞬间,诸多记忆融合交汇。
她看到了九婴与一位少年的初见,少年浓眉微蹙,惊疑问他,你到底男的女的?
她也瞥见了一位与自己相貌无异的女孩,坐在庭前玩花,忽有一道影子罩下,她回眸仰脸,唯见一袭绯红官袍,绣纹精巧,目光上移,她看见了他的脸。
玄微心跳若雷。
骤雨瓢泼,江水在街巷窜涌,人们无处可藏,似也将她淹没。
玄微微微闭上眼,听见九婴在自己体内说:你还没死?
而后他幸灾乐祸大笑:哈哈哈,你也是个惨人。你比我还惨,在同一个人身上翻车两次。
他们共存一体,分享了双方回忆。
玄微置身过往,神思迷离,惊惑难定,难以从脑中不断闪烁的画面脱出。
小三八,既然你没死,那我们只能协同作战了。九婴以心音密语叫她,周围火势渐弱。
情形危急,不容玄微失神细想,她匆忙回魂,以灵识回应:做什么?
站起来。他语气阴森:“帮我杀了他。”
玄微一顿:我做不到啊。
“九婴,把她内丹给我。”焉浔向她们走来,光流涌动,道袍飒飒。
站起来啊——九婴狠命催促,吼她:小三八!胆小鬼!别怕,我教你,你若信我,你先让我控着你身子。
玄微原地彷徨:我跟他交手两次,都是束手就擒。
九阴轻笑:你当然打不过他,你知当初他爷爷为何将内丹过继给他吗?因为焉浔过于出类拔萃,人才十七岁就有了入魔倾向,焉老头子木修,为人温雅,为了压住孙子内心邪念,却不想反为他所用,更是助纣为虐。我当初觊觎他内丹,特意来勾搭他,却不想被此人反间暗算,再难逃脱。别看他君子之相,实则衣冠楚楚,禽兽不如。
九婴尖声,已近疯魔:先把肉体交给我——
他压低嗓音,说清自己计划:你那些金银财宝呢,我帮你融了,你就有了水,一会你装死,让他信以为真,我与他斗法,转移他注意,你记得运水偷袭!
玄微疯狂抗拒,捂口袋:不行!那都是我辛苦攒的钱!
九婴崩溃: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不等玄微反应,她脑中一空,人已龇牙阴险笑起来,冲焉浔媚声道:“小焉儿,想要我的内丹,就自己拿来啊,跟你以前一样,杀了我,麻溜的,赶紧杀了我。”
“九婴,别闹!”焉浔眉心一锁:“当初是我过失,我向你道歉,今后我们重新来过,好吗?”
女孩瞳仁变得猩红,她唇瓣一扬:“你不是就爱我和你闹嘛,嘻嘻,骗我还嫌骗的不够多?三界如何看你,又如何看我,我污名在外,劣迹斑斑,却不知我才是被骗得好苦还无法脱身的那个!”
焉浔眸光变深:“所以你现在是如何,要复仇?别忘了这具得天独厚的身子是谁帮你得来的。”
女孩搭腮,手指在颊边娇俏一点:“玩玩嘛,在你体内待了这么久,也该学到些你的神韵了。”
话音刚落。
一团火向焉浔袭去,灰袍一动,男人已跃至别的地方。
他徒手画符,蓝光闪烁,刹那摒开那些火术。
少女追击,火球铺天盖地,如星雨坠落,皆数砸向焉浔。
他声息不变,结起气盾,只说:“九婴,适可而止,我不想再跟你作对。”
“偏不。”她邪笑着,两指相合,念咒召出一条火龙,冲焉浔撕咬而去。
焉浔画符结成水刃,挥刺格挡,火星四溅。
那龙毫不退让,矫健甩尾,势要与他殊死搏斗。
女孩眼光灼灼,唇瓣翕动,愈来愈快,忽的,火龙瞬时幻化为五头,一齐冲他啸去。
焉浔瞥她一眼:“这招好玩吗?又来?”
少女跺脚,龙也跟着摇头摆尾,攻势越发凶猛,她拍掌大笑:“好玩,特别好玩,小焉儿你陪我玩。”
就在此刻,玄微听见体内九婴难得正经的嗓音:小王八,一会龙会回来,你就趁这个机会出手,销金为水,记住了!
人龙仍在缠斗,不一会,火龙落入下风。
“小焉儿,我不跟你玩了,既然杀不了你,我也不想活啦,我们阴曹地府再会面。”少女即刻收手,龙在一瞬回头,冲她而去。
偌大火团瞬间将她挟裹,如泡岩浆,那烫意痛彻心扉。
快!九婴嘶吼。
玄微颤索着手,将钱袋全数抖散,一刹那,溶金毁银,金属液体淌落。
焉浔立在原处,以为这妖兽只是玩笑,因为他极爱闹腾,他早就习以为常。
可等了一会,却见少女在火球中央一言不发,烈焰翻滚,他眉心微蹙,顿觉不妙,试探唤了句:“九婴?”
并无回音。
焉浔心下一凛,快步走上前去,刚要画符灭火——
火球中猛地刺出一柄金剑,直接贯穿他左胸!
痛意锥心刺骨,焉浔瞳孔放大,敛目看向扎入体内的这把剑。
金耀流动,红光萦绕,有热焰附着。
火点散落,他望了眼面前的玄微。
少女直立在原处,周身焦污斑驳,面容已模糊不清,可她的双目却黑白分明,坚韧沉静,如无风的湖泊,如凤凰涅槃。
可也仅仅是一眼,男人的视线随后下垂,长久停在剑身之上。
“傻……”
玄微知道这个字不是对她说的。
而是对她手里这把剑,刺向焉浔的那一刻,九婴倏然从她体内挣脱,没入剑身为灵,与男人同归于尽。
玄微想拔剑,终究还收手,焉浔身躯绷直,轰然倒塌,他死不瞑目。
剑身瞬间化为金流,火焰吞噬了男人的尸体,灰黑余烬弥散天际,再难寻踪。
生如微尘,如浮沫,无外于此。
玄微讥笑,扑通坐倒在地,神情渐而木讷,眼圈也慢慢变红。
半晌,外边有人喊她,“玄微——?玄微!”是阿貅的声音。
她望向走近的高大身影,一抹两眼,想哭却哭不出。
——
一下午,陆晅右眼都在跳,他思绪浮躁,极难静下心来。
冲了杯冷茶回来,他瞧见几个同事围着电脑窃窃私语。
“卧槽,冬天就是容易失火。”
“还好是个老厂房诶,没人在那。”
“这也太凶了,整个林子都烧没了。”
“……”
陆晅停到他们身后:“怎么了?”
“西边失火了,还挺大的,”有人让开上身,指屏幕给他看,是本地微博:“消防队已经过去了。”
不知为何,陆晅心跳骤快。
回到办公室后,他坐了会,喝干所有水,也止不住忐忑难安的情绪。
他点开手机,查了下玄微的定位。
陆晅好久不看这个了,一个是想给玄微空间,尊重她的出行自由;一个是他们彼此信赖,查踪问迹的并无必要。
这一眼,他险些从座位上弹起。
陆晅点开微博,找到对应帖子,与手机上显示的玄微地址作对比。居然就在一个地方。
男人胸口起伏,什么都没收拾就狂奔下楼,打车赶往那处。
出租车上的广播也在播放这则消息,他思绪杂乱,如溺深水,窒息又煎熬,只依稀听见“火势凶猛、暂无人员伤亡”这些字眼。
他拨玄微电话,关机状态,无人接听。
陆晅焦虑地直抓头,路上的每一秒都漫长到他想直接跳车。
终于到达目的地,司机发觉就在火灾地点附近,心生好奇,刚要问上两句,男人已经开门下车。
可他没有再向前走。
他为眼前景象所震,再难拔足。
浓烟席卷苍穹,万木灰败,夜之将临。
作者有话要说:爆字数了,不好意思,更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