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平纯自小长大的故乡深居内陆, 秋冬两季大多寒冷而干燥, 而东京则是湿冷中夹杂着狂风, 像是置身于地湿阴冷的地窖。刚来的那两年里她还因为不能适应这样的天气而常常感冒,现在自然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只是偶尔会怀念爷爷在她感冒的时候为她熬煮的白米粥与嫩豆腐。
那凸显着青色血管的手背,用力压着豆腐而蜷曲的腰杆, 在弥漫的米粥香气中模糊的侧脸,总会在她的记忆中时隐时现。
猫屋在远月祭上的关东煮店位于十字路口, 店铺虽小, 不像中华料理研究会那样富丽堂皇,但也贴上了墙纸与瓷砖,小屋向外突出的角落则用作后厨。厨房的窗户正好面朝着广场中央的喷泉,倾泻的水柱坠落在布满青苔的湿滑岩石上, 传来哗哗的水流声,若是在夜晚的时候, 从四面八方映照而来的光会将其染成鸡尾酒般的迷醉色彩,此时却是见不到的。
破晓的天空中,如洋葱皮般透明的云层渐渐在天蓝色的背景布中铺开,远远望去, 就像是浸入了蓝莓果酱的瓶子里。稍稍带着点寒意的晨风透过窗外吹进来,幸平纯一边欣赏着窗外的景致,一边以斜刀切着案板上芦笋的嫩尖。
“店长,这是刚刚那三位客人的点餐。”小狐狸进了后厨,将一张写满字的薄纸放在了门口的小桌上, 然后转身取出两个杯子倒茶,“我就放这儿了啊。”
“好的。”幸平纯细细查看了一番,在心底盘算了一下接下来的步骤,先处理什么,再烹调什么,在她的眼睛轻轻扫过的一瞬就已经明了。
在她最开始做厨师的那段时间里,总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活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在厨房里团团转着。即使在上菜之后,也会靠在布帘边上,从缝隙里战战兢兢地观察食客的反应,唯恐客人品尝后会皱起眉头。这世上的万事总会有个从难到易的过程,熬过了最苦的那一段,剩下的也就简单了。
就像现在,即使只有她独自一人处理着厨房里的各项事务,也显得如此游刃有余。
因为是用高级的备长炭的缘故,即使是烤鸡腿烤鱼排也不会生起满屋子的青烟。厨房里的用具大部分都是从猫屋带过来的,用起来非常顺手。刚煮好的秋田米白得耀眼,统统装在桧木饭桶里只等人来盛,仔细擦拭干净的梅菜干罐子放在架子上,前段时日刚买的棉布围裙围在身上,生日时爷爷送的德国压力锅,还有大老远从京都的刀具专卖店买回来的薄刃菜刀……
从准备食材开始,再到烹饪的过程,所有细碎的,渺小的,闪亮的碎片,如汇入流年长河的水流一般,点点滴滴融入料理中,让食物散发着它们本来的魅力,再进入客人们的五脏六腑中,转化成让他们成长与生存下去的动力。
不论是老者或是孩童,亦或是来远月祭上游览的年轻人,不管他们在踏入这间小店之前的心情或面容是怎样的,在走出这家店铺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带着温和而心满意足的笑容。此时此刻,裹着毛衣与外套的他们,在寒冷的秋风中,连同身心一并保持着某种怡人的温度。
没有哀伤,没有悲痛,对于幸平纯来说,这样的生活就像清净的水面,绝望感与失落感如漂浮的泥土、树枝逐渐沉淀,身体则轻得仿佛要跃上高空。睡觉、起床、吃饭、烹饪,每天如游鱼一样自由自在,却又波澜不惊地活着,心情有好的时候,也有不好的时候,看似日复一日,但又在不经意间多多少少留下了些什么。
她也渐渐明白了,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终有尽头的,不论是谁,都不会知道此次相聚究竟是否是诀别。有缘自会相逢,无缘则不复再见,当熟悉的印记从身旁消失时,那只是今生的缘分已尽而已。
或许来生,还会再见的吧。
暮色渐深,晚霞不住地翻滚着,夕阳所在的天边残留着些酒熏的酡红,而幸平纯的面色在晚风的吹拂中显得格外的红润。
“客人,请慢走……”小狐狸在摊位的门口送走了店内的最后一位客人,然后对外面说道,“对不起啊,我们现在已经打烊了!”
“哎?这么早吗?”
“亏我特地赶过来啊……”
看着金发的小狐狸将打烊的牌子挂在门前,在门口逡巡不前的人群一边抱怨着,一边渐渐消散了。
“店长,我们去看花火大会吧!”小狐狸兴奋地喊着,尽管远月祭是秋天的祭典,但也和夏日祭一样拥有着盛大的焰火表演,幸平纯他们会提前关店,便是因为如此。
“等会吧,七点才开始呢。”幸平纯抬头望着屋外的高音喇叭,温柔地笑道,“先听听今天的营业额排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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