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温柔只有自己品尝了,才知晓是多么醉人。
曾几何时,那纨绔的皇女会红着脸,拦住他的去路,支支吾吾的一遍遍强调着:别嫁她,嫁给我…我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柳听雨泪如泉涌,悔极。
当初,若是自己真选择了十四,或许就真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了,也再没有那一所任何人都不得踏足的海棠苑,更没有那个据说是王爷捡回来容貌酷似前羡王妃的小女娃,或许,他们之间还会拥有几个孩子。
…
次日一早刚睡下,便听见外头贴身的小待传来消息说,说初一的夜里,羡王抓了十一皇女,此时正关在内务府。
彼时听到十一的事,柳听雨心中已然麻木,这么多年,他的心早已支离破碎,对十一说不上恨,也再谈不上爱,一切都只像是一场荒唐的梦,如果可以,他不愿意回想,更不愿意听到那个人的消息。
三天后,圣旨就放了下来,连带着关在内务府许久的太女,两位皇女一并被贬为庶人,发配出去。
也幸得女帝顾念亲情一场,两人发派的地方都相较比较富饶,去往那里,吃不了太多苦的,随身也带了钱银,不过是从一个平明百姓从头活起罢了。
同月,新年的喜庆未全过去,皇榜就下来了,册封羡王为皇太女。
十年后,女帝退位,十四登基,蛮国新帝祈告亲自携贺礼上门。
随行而来的还有那好似永远长不高的祈萨。
如今的蛮国比起十多年前的过去已富饶太多,虽然人口膨胀一直是个问题,但有了十四出力疏导,虽说某种意义而言每年派出的官家劳工是一种牺牲品,这些劳工生命周期并不长,模式基本都是苦个几年,然后享福个一阵,然后比一般人较早的迎来,走向生命尽头的结局。
但无论如何,这些人不止为国家做出贡献,一生中除了苦也品尝了甜,比挣扎在饥寒下死于战乱中强了太多太多。
祈萨一直是他们国家里最聪明的,哪怕一开始眼界局限,后来不也与祈告说了吗,说了真正会导致国家灭亡的并非是贫穷,而是他们国民那骇人的生育力。换句话说,十四在主导这些人的命运的同时,也是为了适当控制过多膨胀的蛮民会引起各国恐惧,十四是在用最柔和的方式去平衡!
所以十四登基的时候,不见了当年那唐突的祈萨,却见到了一个眼含沧桑的成熟智者,与她秉烛夜谈,畅想盛世太平……
十四登基时间仅四年,期间帝后视太女为己出,倾心抚养,从婚多年来端庄贤淑得更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当局者,没有一点架子,常与柳家那位贵妃平起平坐。
待十四当了四年皇帝禅位于太女时,太女当时唯一的手足,也只有柳听雨膝下那养得娇滴滴的儿子,整个后宫除了当年女帝赐下的王妃与侧王妃外,从无新人。
十四之长情,世为罕见,罕见到能顶着皇权压力下,膝下仅一女一子,还据说都不是她亲生的!
当然,这些对于十四而言,都不重要,人生如戏,不过百年沉浮,沧桑会叫每一个人忘了她,独独她要背负生生世世直到任务结束,一梦万年甚至于更久,她又何须为了这点小事介怀呢?
海棠离开那一年,她就已经端正了执行者的态度,拾回了从前死寂的灵魂,端端正正再不多管闲事的走完了这一条路。
年纪轻轻,未及四十,当了四年皇帝,三十多岁就自动退位的,历朝历代也就独独她十四别树一帜。
从此,太上皇一心佛理,不问世事,坐看儿女膝下子嗣环绕,思着一个不愿意与她相见的人,给了柳听雨滔天权势,给了假帝后报仇雪恨,给了寺里那一位他想要的宁静,却独独没有给过自己什么。
这一世她只活到了五十七岁,便死于心衰竭。
后人赞她运筹帷幄?是吧。所以才能走得很直,没有弯曲。也有人说她是历世历代为国家做出贡献最少的帝王。是吧。所以只例行差事般办了四年的业绩,再无施展过那过人的才华,匆匆退位,学着看破红尘的得道高僧,吃起了斋,念起了佛,将大好河山拱手让人。
只是,那些对于她而言,从来都不重要,不是么?
任务能画上完美的终点,即可。
直到弥留之际,陪她这太上皇演了一辈子夫妻戏的箴言太后,细数着这些年沉浸在权利中的‘献华太后柳听雨’干过多少件蠢事,就这么听着一辈子与她演戏扮作夫妻的老头子叨叨着。
她终于见到了那个人的身影。
那时候,她在想,一定是自己要死了,才老眼昏花产生了幻觉!
那人不是都剃了个大光头,超脱的当起和尚来了?
怎么会,青丝华发一如别离那一年的模样,站在自己眼前呢?
还拉着她的手,盛了漫天星辰的金豆子不要钱的往下掉,好似又见当年那个长不大的小兔子,糯糯滴,怯怯滴,哭着鼻子。
要她不要死!
弥留之际,十四想,一定是她做的梦啊。
(第十一小世界任务完成,执行者灵魂剥离)
箴言太后眼里藏着泪,虽然他与她走在一起从始至终只是一场交易,她替他复仇,他替她扮好这个空有正夫虚名的夫妻角色。
这一生,箴言太后早没什么可追求的,晨昏定醒,日复一日,直到这个痴情的疯女人把庙里那一位的孩子捧上了皇位,日日陪着那个人做一样的事情,仅仅三十几岁便好似厌倦了活着一般,死气沉沉,挣扎到五十七岁,忧心积虑,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他不爱她,但同情她。
明明坐拥天下皇权,明明足智多谋,明明容貌倾城,明明才华横溢,却从始至终都是孤身一人。
于是箴言太后背着她,找到了那个人,告诉他,“太医说,陛下只怕挺不过去了,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给了他一道自由出入宫门的令牌“如果可以,念在夫妻一场,来送送她最后一程罢”!
那个人来了。
从前的羡王妃,却顶着一张仿佛从未经历过岁月洗涤的容颜,似乎早为了这一日悄然留回了一头华发,出现在这深宫禁院里,施得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原来那一枚令牌是多余的。
可箴言太后已顾不得来人究竟是人还是妖,握着那只冰凉的手,泪浸湿了眼,告诉来人“你晚了一步,她走得急,没等到你。”
箴言太后这才注意到,原来少年从窗户跳进来时,手里还提着一个人,仔细,那人竟是江湖传闻医手回天的医圣!
医圣也不知是吃了什么苦头,狼狈又有些畏惧少年,抱着头低声说道:“当初陛下不让小人医治,如今您又何苦把小人抓回来?再说,人不都断气了,怎么救?救不了的,便是杀了小人,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真的救不了吗?”
“无能为力!”
…
他看着贵气的老男人,晒然一笑,其中凄楚,叫人看得心寒:“除了去抓回医圣的这两日,从她病起,我一直都守在离她最近的地方,本来,最不该来晚了的人,是我才对…现在想来,应是我太贪心…”
“你一直呆在宫里?寺里面那一位…难道说?他是假的!”
少年人弯弯唇角算是笑吧?只消不去看他那一双浸满浓烈悲伤的眼睛,勉强算是笑着的,笑着走近。
眼里看着那张早无生机的苍老容颜,轻轻抚过那紧皱的眉头,静静地笑着说:“是啊,那人并不是我。本来,不该靠近她的,兴许,她还是能再活长久些…是我,怨我!本就带着不能再呆在她身边的诅咒,却总忍不住偷偷靠近…最爱这样舒开她紧皱的眉头…”
箴言太后酸了鼻子,掩住悲意,起身把位置让开,让这一对苦命鸳鸯能最后聚一聚。
他笑着笑着,泪却怎么也倔强的不肯留下来,明明笑得那般悲伤,却继续笑着,说:“凤麒云啊,你说你走得这般急,原是打算,你走那一天,悄悄告诉你,那孩子,是你的,是你凤麒云的种!那书生是假的,是我想要你活得长长久久编织的谎言…呵~,可惜晚了。来不及同你道歉…”
“那一年,我骗你饮下梦合欢,后来才有了我们的女儿,为此,我瞒了你一生一世,直到死,都来不及告诉你呢…”
“梦合欢,梦合欢,喝了那么多,你又如何能忆起那一夜荒唐?”
“凤麒云,你不会原谅我的对吧?因为你的人生中,穆海棠是与人奔走私通的不良人,生了个孽种还欺你心善要你抚养!你却惦记了这负心人一辈子!你起来!你来骂我呀!”
箴言太后看不下去了,出声宽慰道:“人死不能复生,纵然她九泉之下有知,断也舍不得叫你这般痛心的。太上皇曾与我说过,说她的小海棠当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可偏偏,你选了参佛诵经青灯古佛的日子,她怕你吃苦,把那座庙是盖了又盖,从一座小小寺院建成一凤国最大佛庄,还一力举国推行礼佛,让你做成凤国第一高僧,不叫任何人敢给你脸色,敢小瞧于你。这般珍视的人儿,她又如何忍心看你伤心至此?”
这些,他,都知道!
终于,这带着名为坚强的面具瞬间崩塌,少年泪涌,泣不成声:“凤麒云,你不要死…不要死好不好?”
翻来覆去,就那么一句话,泣着哀极,竟留下了两行血泪,许是应了主神的交易,十四前脚走,穆海棠后脚就跟了上去。
哭死在了她尸身前。
箴言于心不忍,悄悄命人将这对苦命鸳鸯合葬于帝墓!
出殡时,无声泪流,色哀哀。
相对于一场交易的假夫妻箴言,献华太后柳听雨却并无什么悲伤,如今膝下儿子喜讯将至,驸马是全凤国最有才貌的年轻人,官途什么的有他这个太后坐镇,跑不了位及君下,而他的女儿,当今的皇帝,虽不是亲生,但这孩子却品德出奇的完美,好似跟素来温文尔雅的凤麒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与她母亲一般都待他极好。此生,倒是没什么追求了。
太上皇驾崩后,仔细他也没损失什么,反之这些年这当皇帝的女儿已经替她的母皇处处温让他,顺着他,自给也落得了太后这样的头衔,做到了凤国最华贵男人的位置,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