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好容易哄得黛玉半展了颜,谁知为着自己房里的事儿一担搁,又叉了开去。待再得着空儿往贾母处来时,黛玉已经在贾母房里睡下了,直待到饭时,才被贾母软语哄着打被窝里挖将出来,强着吃了两口饭,终是一付没醒透的模样,头一点一点地,只要掉进碗去了,贾母知她这一日确是累着了,好笑之余也怕走了她的困,只得让人将她抱回屋去安歇,另又嘱咐厨房里备下些点心,提防黛玉晚上醒来饿着……黛玉一睡,宝玉也没了精神,在老太太跟前与惜春顽了会子,只推说明日还要早起念书,也回屋草草睡了。
宝玉这早起念书的习惯,初时的本意也不过是为了陪黛玉晨读罢了,但经年累月的陪下来,他倒也渐渐习惯在这段时间里读点东西,稗史游记,诗词歌辞,有时他父亲逼得紧了,他也念两句四书五经应应急……这等没有压力,全凭兴趣的读书方式,不知不觉间倒也让他装了些“墨汁”在肚子里——有没有用,呵呵,再是两说。
说到黛玉的晨读,倒不得不说说宝、黛二人如今晨读的地儿——内书房。此处是打三春挪院后新设的一个所在,名儿虽叫“书房”,但除去二人在此晨读外,也并不拦着三春姐妹们聚在此间顽耍嬉闹。一时倒成了除贾母正室外这院里最热闹的去处——这,可就是黛玉的一番心思了。
黛玉自进贾府来,就有一个人,最是让她难处,远又远不了,近也近不得——不用猜了,说得即是宝玉。黛玉为着与宝玉避嫌,是打进府就步步小心的,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因对三春挪院的因由把握得不准,黛玉眼睁睁瞧着这一院子的姐妹就搬得只剩她与宝玉这一对未来的“绯/闻男女”。少了三春姐妹的陪伴,黛玉更觉着宝玉日日在自己屋里进出很是打眼——尤其是瞧着袭人低眉顺眼地在宝玉身边忙前忙后,又或轻声细语地在自个儿跟前说笑奉承时,心中那口闷气更膈应得她受不住。……就算宝玉真个与她前世有缘,今世有怨,是一对由天上闹下凡间来了断的冤家……那也是以后的事儿,现下么,心高气傲的她,可绝不愿让人说去半分嘴。
……近来黛玉愈是琢磨魂记里的内容,就愈是深恨袭人。虽说原先的黛玉明面上是因着舅母王氏两姐妹的安排,在贾府受了无数的闲言碎语后最终香消玉殒,但若细看,黛玉自小养成在贾母身边,王氏等人纵要害她,终是伸不得这么长的手,哪里就能轻易寻得她的错处?——真论起来,她们也是将黛玉哄进了大观园,离了贾母的眼,才开始真正拿捏起她来的。而在这之前呢,那满府里传黛玉目下无人、半年都懒动针钱这等闲话的始作俑者,却未必是她们——能说这等话的,若非是能时时得见黛玉,对她的生活了如直掌的身边人,哪能编排得出这等闲话?而除了黛玉自己房里的丫头,能近着黛玉的,自只剩宝玉房里的丫头了。这里头,又以袭人素有“贤名”,是以传起那些似是而非的风言风语来,更由不得人不信……就此生生让原来的黛玉在那些可畏的流言里失了品性,失了德行……对,德行,这正是黛玉如今深恨袭人之主因。——这人半点口德也无,什么话都敢乱讲,那句对着宝钗说的“姊妹们和气,也有个分寸礼节,也没个黑家白日闹的!凭人怎么劝,都是耳旁风。”看似是冲着湘云去的,可湘云一年里能到贾府几回,一回能住多少日子?不说“凭人怎么劝”得要劝多少时日,只怕还没闹到要人劝的境地呢,那“呆姑娘”就已自回自家去了——且这位姑娘又是位早已被袭人降伏了的,边承着她的情还帮她做针线的“呆子”,如何能让袭人为之发这么大脾气。真正让她上心烦忧的,不过是湘云其时所处之居的主人,那个宝玉平日里“凭人怎么劝”,都要“黑家白日”去守着的黛玉罢了。此话也就只她袭人敢说,她一个敢不要/脸地自荐枕席的丫头,就说了这话还能失了什么德行,可打她嘴里说出来的黛玉成了什么人?瞧瞧,守得“分寸礼节”连她这等人看着都觉得少,“黑家白日闹”得连她都劝“上火”了……这可不是那些“半年不拿针线”的闲话,若是传到有心人的耳里,黛玉可不就是个“无德失节”之人么,只怕这名声较之尤氏那两姐妹的名声还要“好听”呢——而在贾府,最不缺的,不就是“有心人”么,什么赵姨娘琥珀之流暂且不论,单宝钗就是极懂得这话的厉害。正因她明知此话阴损,却仍与袭人在背后议论,才会在宝玉回房时那般慌张,居然一声不响地调头而去。——黛玉想通其中关节时,再想起原来的黛玉还对那袭人亲热得呼之为“嫂”时……她真想拍自己几下,这人呀,真没有最笨的,只有更笨的……自己是属羊的,莫非也是只狂奔而死的羊?(奔死的羊,是谓“笨死的羊”也。)
都说压力就是动力,黛玉见天地瞧着袭人,想没动力都不成,是以虽在三春去后愁困了两日,却终是静下心来谋起了对策:现下的问题,就是如何能在最让人挑不出错来的情况下与宝玉相处……宝玉的屋子,她本就极少去;自己的屋子,额,如今就是问题的所在,要是能成天都在贾母的屋子里……自是最好,可惜老太太起得比她们迟,睡得比她们早,有时还要会客、出门、午休等等等等,她老人家不在时,她们这些做孙儿孙女们又怎好总在她老人家的堂屋里逗留呢……哎,这一院子的屋子俱都挂在各人名下,是以一出门,不是你到我屋里,就是我去你房中,怎地偏偏就没一间可以让大家共用的屋子呢……
塞了一脑门子屋子官司的黛玉头昏脑胀之际忽地灵光一显——若能有一间如魂记里的“起居室”一般的屋子大家公用,可就谈不让谁上谁屋子里了,那等闲言碎语不就无处生发了么。……对了,名字虽说不一样,但如今也有一类房间是可作此用处的,呵呵,自己是天天在自己房里看书看习惯了,怎地就忘了有书房这个东东呢,书房书房,只要是看书,是都以为进的罢……嗯,这事也只得她来出头了,那厢里三春连读书一项都被王氏免了,可再谈不上要什么书房了,哎……
黛玉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立时就开始选址。在贾母院子里左挑右选的,一时就瞧上贾母正房旁的耳室,此处近着贾母正室,却又自成一格,平日里贾母若有事,她们自可到此间顽耍,若贾母相唤,也是抬脚就到。最妙的是此处离宝、黛二人如今的住处都有些距离,左右都不会放在她与宝玉的名下打理,少不得还是算在贾母她老人家头上。而她与宝玉可谓是时时守在贾母眼皮底下了,那起子小人,凭她是花袭人还是草袭人,就算有胆子说她,也没胆子编排老太太监管不利的错罢。
自有了这内书房,最高兴的应是三春姐妹。她们再过来给贾母请安时,总算也有了个妥当的去处了,再不似前几日,明明是自己自幼成长的院子,偏就没了自己的立足之地,一出了贾母的堂屋就无处可去,丫头们虽然笑得温柔,可那一声声“姑娘们略坐坐再去……”的留客声听来真真十分剌耳,就是性情最和顺的迎春也是不愿多呆片刻的。而黛玉自得贾母点头同意设这内书房后,就似模似样地挥笔亲书了封贴子送与三春,贴内细述她黛玉自幼与姐妹们一处读书习字之情,再提及如今夫子虽说辞馆而去,但“夫子领进门,读书靠各人”,且“业精于勤,荒于嬉”,为此她特意求贾母设内书房一间,以供她们姐妹能再聚一处,读圣贤书,学淑女德,以求上进。贴尾犹添一笔,只说书房新设,藏书不全,望姐妹们各出珍藏,分享爱书——却是希望让三春都有所投入,能多一点参与感,以免让她们觉得太生分。此贴一出,迎、探二春不论理解不理解黛玉的意思,都少不得要给几分薄面,送来几本书添色,独惜春最可爱,第二日就自己捧着还未读完的《幼林琼学》过来与黛玉同看。她两个姐姐虽要矜持些,可在王氏面前守了几日规矩,瞧着贾母并没有恼惜春的样子,也就渐渐往这厢跑得勤了起来,连带着身负三春监管之责的李纨也跟了过来。一时间这内书房的人气倒是大涨。
这一屋子姐妹说说笑笑的,可比三春挪院之前还要热闹一些,正是宝玉最爱的氛围,是以宝玉早两日晨读时虽还对黛玉抱怨此处不及她房间香软,后来一见这等情景,倒也无暇再议,自跑进姐妹堆里顽耍去了。
孙儿爱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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