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草垫就的地面上缓缓起身,破庙亮如白昼,他撑在膝盖上的五指,修长而又苍白。半束在脑后的乌发缎子般乌黑柔顺,顺着他的动作,从肩头滑落。
夜风吹拂着他的宽衣大袖,好似吹着一抹路过山峦的白云,云雾飘渺在风中,随时可能翩然离去。
他站直了身体,抬起长睫,露出一双有着静谧与平和气质的眼眸。
仅仅是面对这双平静的眼眸,那名正对他的武人就慌张地后退了一步。等他回过神来,又为刚才的举动羞耻,连忙迈了回来,假装刚刚只是双脚换了个重心。
“传国玉玺我已让水叔送回青州,无需你们担心。”
如风铃摇晃的空灵声音响起,姬萦忽感心悸,一道惊天响雷骤然而至,她又惊又疑地望向夜空,直到青年再次开口。
“你们设下天罗地网,只是为了杀我,本不必大费周章。”
“废话少说你想做什么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分明对手只是一个文弱公子,那六名握着长刀的武人,反而像是手无寸铁之人正在受人要挟,为首那人更是脸上布满汗珠,仿佛正在面对什么可怕的野兽。
“既然你已经识破我们的计谋,想来是提前准备了后手”
说话那武人滴下紧张的汗水,眼睛往四周瞥去,姬萦连忙往窗下一躲。
“小的知道大公子才智盖世无双,但这里不是军营,也不是朝廷,公子的才智派不上任何用场。更何况,宰相要杀的人,活的过初一也活不过十五。大公子又何必垂死挣扎”
“我并未准备后手。”
姬萦重新趴上窗户,偷偷看着破庙里的人。
青年短短一句话,六个武人都为之一惊。
“你既已知我们的计划,怎么可能没准备后手这又是大公子新的计谋吗”为首武人更加慌乱了。
“我说过,你们本不必大费周章。”青年说。
他握着腰间素朴长剑,拇指轻轻一抬,雪亮的剑身离鞘。
“君要臣死,臣不死为不忠。”
“父叫子亡,子不亡之为不孝。”
对着如临大敌的六名武人,他一个字一个字说。
银色的剑刃拔出越来越多。
直到雪亮的剑身完全暴露在寒夜之中。
“终其一生,我都在奢求不可成之事,寻求不可得之人。”
“虚生虚过,终归于空无,也算有始有终。”
青年轻轻一笑,那比雾更快消散的嘲笑,是姬萦在他脸上迄今为止见到的唯一表情。雾气散去后,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只剩下无形的空洞和孤寂。
“父亲赠与我的,我现在便还与父亲。”
他毫不犹豫拔剑自刎,六名武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枚石子就从庙外飞进,打飞了青年自刎的剑。
“引颈受戮就能报君父之恩吗当君父行差踏错的时候,引导向正道,才是真正的忠孝之道”
众人震惊下,姬萦从庙外走进。
她难以克制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怒目而视被六人围堵逼迫的青年。
在她面向青年的那一刻,青年手中的剑忽然松落,叮地一声砸在地上。那张疏离又冷淡的面庞,第一次出现强烈感情。他好像要开口,单薄而又没有血色的嘴唇翕合了一下,怕惊走什么,又紧紧地抿上了。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清而冷的眸子,久违地让姬萦想起了父皇寝宫里的琉璃天宫。
那晶莹剔透,栩栩如生,用无数百姓血肉堆积出来的美,让姬萦感到毛骨悚然。
“你有上天的眷顾,生来便拥有他人无法企及之物却弃之如履。你锦衣华服,光是宫绦上的玉坠就够三口之家两年生活,但你可知这些东西背后,有多少家庭为之供养你口口声声要将这条命还给亲生父亲,是你的确轻蔑了你父亲,但你也轻蔑了你母亲,你自己,还有供养你的那些穷苦百姓”
他的脸在姬萦的怒视下变得更苍白了。
“你是谁”为首的武人眯缝着眼打量姬萦和她身后布条包裹的重剑,“背后背着什么东西”
“多管闲事的路人而已。”
姬萦冷笑一声,放下重剑。
剑尖落到地上,犹如庙中又一声响雷。
“想知道是什么东西,不如自己来看。”
六名武人变了脸色,收起先前对姬萦身为女子的轻视,纷纷拔出腰间长刀。
姬萦被困天坑的时候,第一个冬天仅凭松针度日,她记得很清楚,她没有吃的,没有盖的,像个野兽一样跪在雪地里刨食昆虫,有时连火都点不起来,只能把生的松针大把大把往嘴里塞,寒霜冻硬的松针像真的针一样,嚼到最后,她会舔舐到松针上的血气。
就连那丝温暖的血气,也会被她用舌尖贪婪卷尽。
她那么拼命地活下去
天底下有那么多人,像地上战战兢兢前行,随时会被一脚踩碎的蚂蚁一样拼命活着。
他们都努力地活着
他有什么资格,舍弃那条就连宫绦上一枚坠子都比常人一生价值还高的生命,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