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如此一来,朝廷得了钱,那些人得了名声,又有实惠的利益,只怕还争先恐后,怕抢不上彩头!”
他说完,两人相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
赵肃没想到自己只不过寥寥数语,张居正竟已能举一反三,想得那么长远,不由衷心道:“阁老大才,少雍佩服!”
如果还要再说,赵肃自然也想得出更多的办法,来让商人出钱,筹集造船资金,但是,除了在海禁上做文章之外,其他涉及钱财的事情,是与户部有关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现在一非内阁首辅,二非户部尚书,如果越俎代庖,除了显摆自己聪明,引起别人反感之外,并没有好处,要知道这世上的聪明人不少,比他更聪明的也大有人在。
你把什么事情都设想到了,那还要别人做什么?
像张居正这样聪明强势的领导,一旦他认同某件事情,自然就会自己去想办法,赵肃根本没有必要去出这个风头。内阁就像一个办公室,想做事,就要先学会做人,在没有当上领导之前,太过聪明,或者太过蠢笨,都不受人待见。更何况赵肃初来乍到,身上又贴着高拱的标签,凡事低调一点,才能更快融入这个团体。
张居正也觉得赵肃很上道,六年不见,不仅一来就提出切实可行的方案,又不贪虚名,主动要求去工部,把姿态放到最低,对他的态度也彬彬有礼,浑然不像他那个老师高拱,成天炸毛的雄狮一般和人掐架,于是看赵肃顿时就顺眼许多,原本的戒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至此,他已经完全接受了赵肃的观点。
“你接手工部之后,必然有不少冗员琐事等着处理,可先不必理会,只管准备造船事宜,我听说成祖皇帝时,战船是根据不同功用来划分的,大号二号称福船,三号称哨船,四号称冬船等等,然而如今图纸四散,估计宫内还能找到一些,永乐年间的宝船厂,如今也已废弃不少,还得重新增加人手,可从其他船厂调派,海禁的税费,只怕也得一年半载,才能渐收成效,造船初期的费用,我从国库里给你拨,就先定给一百万两吧,再多,你就自己想法子吧,我可也无能为力了。”
赵肃:“有阁老这句话,何愁大事不成,只是造船一事,还须与训练水师同时进行,否则届时有船无人,可就一切白费了。”
张居正点头:“你说得极是。这样吧,水师之事,你回头和杨博商量,再给我一份定案即可,至于具体人选,先前戚继光的戚家军在东南驱逐倭寇,擅长海战,也可找他帮忙。”
赵肃也正属意戚继光,闻言便笑道:“此事若成,功在千秋,阁老定会名垂青史,受万人敬仰。”
张居正心情好,也跟着说笑:“那末这青史榜上,必然也有你赵少雍的名字!”
万事开头难,有了一个好的开头,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不少。
又过了些时日,赵肃正式迁为工部尚书,入内阁议事,由于有先帝的遗命在先,张居正也不好把他踢到后面去,所以赵肃反倒在同时入阁的人之中,排行靠前。也就是说,如今内阁论资排辈,首辅张居正,次辅陈以勤,接下来便是兵部尚书杨博,刑部葛守礼,工部赵肃、吏部张四维、户部尚王国光、礼部吕调阳。
再说工部,前任尚书是朱衡,因为年事已高,上疏自请致仕,皇帝没准,但把他调到南京当工部尚书,算是荣养。这是个老好人,在工部也做了不少实事,先帝在位时,曾经把本来要给工部的钱拿去给后宫嫔妃买首饰,朱衡竭力劝阻,结果也没劝住,这老人从此伤了心,觉得自己多年来在工部里勤勤恳恳,节俭度日,到头来还抵不过皇帝的一次开销,所以毅然请辞。
工部与其他六部一样,最上面是尚书,左右侍郎,其下按照职能,又有营缮司,虞衡司,都水司,屯田司,宝源局,颜料局,军器局等等,分工不可谓不细,但真论起来,做事的人却不多,追根究底,这其中的原因,有冗员过多,大家互相推托,敷衍度日,也因为没有一套切实有效的机制,调动每个人的积极性。
眼下,赵肃坐在工部衙门正堂内,手里拿着各司账簿,眉头微微皱起。
左右侍郎穆华与杜平书二人面面相觑,都在揣测新任上司的性情。
穆华小心翼翼地开口:“大人想查什么,不妨告诉下官,下官兴许能帮得上忙。”
他们都是中了进士之后,在京城衙门熬资历,一步步升上来的,是以对赵肃这种外调回京的空降部队,就不大瞧得上眼。
“昭陵营建,营缮司占了大半工作,花费多些倒也就罢了,但何以颜料局也用了八万两之多?”昭陵,也就是隆庆先帝的陵寝。
“大人,陵寝内部壁画,棺椁上色,都需颜料,八万两也是寻常。”穆华掩下眼里的轻视,恭敬道。
“是吗?”赵肃一直盯着他,自然也没漏过对方的小动作。“那倒是本部堂孤陋寡闻了。”
“大人言重了,这也是因为下官等人在这里时日久了,自然有所了解。”
赵肃合上账簿,反倒微微一笑:“我初来乍到,也不知道人事安排,倒要劳烦两位为我解惑了,这样吧,明日申时落衙之后,本部堂在五味斋作东,请大家吃饭,你们把各司主事都喊上,也好让彼此都熟悉熟悉。”
“啊?”穆华没料到他这么好说话,愣了一下。
旁边没说话的杜平书见好就收,忙扯扯他,一边道:“谢大人,下官二人一定把所有人都叫上。”
“那本部堂届时就在五味斋恭候诸位了。”
待两人走后,赵肃又拿起账簿。
从账面上看,是看不出什么问题的,赵肃也是靠经验与直觉,才判定这八万两里头有猫腻,但具体如何,没有证据,他也不好妄下定论。请人吃饭,不仅仅是为了探查虚实,也是为了把所有人的关系都摸清楚。在中国,从古至今,饭桌向来是最好的人事互动场所。
看了一会儿,还是没看出问题,赵肃心想若真有内幕,想必还有一本暗帐,也不急于第一天就把所有事情都理清楚,他揉了揉眉心,伸了个懒腰,便起身回家。
赵吉早就牵了马在外头等着,早年戴公望教他骑射时,就让他不能疏于锻炼,所以现在赵肃养成一个习惯,能骑马的时候,就不会坐轿子,在地方为官的时候是这样,回京之后亦然。
几年下来,他的身体非但很少生病,柔韧性反而更好,虽然时时为公务奔波,但却从没误了三餐和休息,又注重养生锻炼,是以面容俊雅清隽,看上去不似将近而立,仿佛只有二十出头,比起年龄相当的人,都要显年轻,连张居正这样颇以自己的外表仪容为豪的人,也忍不住向赵肃打听驻颜延寿之法。
到了自家宅子外面,听见里头隐隐传来赵暖一对子女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赵肃不由诧异。
两个小孩儿性子活泼,可赵肃不在家的时候,他们也很少会过来。
“怎么,家里来了客人?”
赵吉吐吐舌头:“小的一直在外头等您,没回家看过,不晓得。”
赵肃下马进门,一眼就看见坐在院子里的朱翊钧。
再定睛一看,却是想发笑。
朱翊钧坐在石桌旁边,怀里抱着一个小娃娃,旁边立着贺子重,怀里又抱着一个,他身边还环绕着两个孩子,却是赵暖家的一双儿女,赵元嘉和赵元贞。
这两个名字都是赵肃起的,说起来还有一段趣事。
当年俞氏还怀着第一胎的时候,初为人父的赵暖高兴得不行,想给未出世的孩子起个好名字,挑来挑去都难以抉择,想起自己还有个探花兄弟,便把备选的名字一股脑写在信里寄给赵肃,让他帮忙挑一个,要么重新想个好的也成。还附了一大堆要求,说最好是带金带银的,大吉大利的,赵肃看到那些备选的名字时只觉得满头黑线,因为里面甚至还有“元宝”、“银锭”这样的名字,只差没写上“铜钱”了,可见赵暖三句离不了本行,已经把工作高度融入了生活。赵肃本还起了戏弄的心思,想写上“金银花”之类的名字,但终究念及那是自己的侄子侄女,便把元宝二字改了一下,又因不知道那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便有了元嘉和元贞这两个名字,没想到后来都用上了。
朱翊钧身后只带了两位侍卫,可见是微服出宫的,而赵元嘉和赵元贞两个人显然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正围着他叽叽喳喳地说话,毫不怕生。
一个叠声问:“哥哥哥哥,你腰上的玉佩是什么玉啊?比我爹的好看多了,我跟你说哦,我爹怕人说他一个商人没品味,买了好多玉佩,一天戴一个,身上和玉器铺似的,我都不敢和他一起出门,好丢脸!”
一个流着口水对朱翊钧说:“大哥哥,你长得好俊,等我长大了嫁给你好不好?”
手却还扯着贺子重的衣角不肯松开。
朱翊钧显然被缠得一个头两个大,但知道他们和赵肃关系匪浅,便试着和他们交流,谁知道这两个孩子与众不同,连话也比别人多,几个回合下来,饶是那两个侍卫,也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
而贺子重的面瘫脸,明显有龟裂的迹象。
偏偏在这个时候,朱翊钧抱在怀里的那个小娃娃又大哭起来,一时间三重奏齐鸣,场面蔚为壮观。
“陛下?”
所以当朱翊钧闻声转头,看见赵肃,简直感动得快哭了。
“你可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