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说着,一面把随身带着的手谕拿出来,递给侯继高。“先前来得急了,没有表明身份,还请侯大人勿要见怪。”
侯继高大吃一惊,接过手谕匆匆看了一眼,忙拱手行礼:“末将不知礼,请大人恕罪!”
“不知者无罪,是我没说清楚。”赵肃一摆手,不想再在这个小事上纠结。“你们商讨的结果如何?”
杨汝辅看了侯继高一眼,道:“下官认为应该兵分两路,一路去长乐,一路去福清,以防万一。”
“侯大人呢?”
“末将认为,福清被攻打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甚至,他们可能连福清都弃而不取。”
侯继高不是只知军事的武官,他知道长乐是赵肃的家乡,自己这么一说,明显是不想派兵去长乐,说完也有些忐忑,不由看了赵肃一眼。
赵肃盯着地图,脸上却没什么不快的神色,头也不抬地问:“何以见得?”
“大人请看,”侯继高指着地形图上的海坛岛,“海坛岛虽然不是个孤岛,但上面没什么人烟,几年前开了海禁,迁移过去的百姓也还不多,相比内陆的繁华来说,海坛岛可以称得上贫瘠荒凉,但如今,红夷却舍弃沿海的州县不取,转而占了这么一个小小的海岛。听闻红夷对濠境一带觊觎多年,濠境目前为佛郎机人所占,广东沿海又有水师,红夷不好下手,依末将看,他们是想以海坛岛为据点,向南扩张。”
赵肃沉吟半晌,手指点向其中一处:“如果往南,不去金门的话,也可取澎湖、流求吧?”
侯继高凝目一看,面色越发凝重:“不错,澎湖、流求一带,孤悬海外,防守不足,补给救援很难跟上,红夷人也极有可能转而占据流求!”
“你对水师也是颇有研究的,以你看,如今大明水师若对上红夷人,可有获胜的可能?”
侯继高想了想:“水师现在规模不大,胜在精悍,如果全数出动,获胜的机会约有九成,但是……”
赵肃接上他未竟的疑虑:“你担心水师全部调过来这边,万一红夷人又出兵攻打广东沿海,我们会措手不及?”
侯继高点点头:“正是。”
赵肃问:“那末依你之见,红夷分兵再攻打广东的机会有多几成?”
侯继高苦笑:“机会不大,但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性,所以末将有此担忧。从前方探子的情报来看,对方此次出动了十五艘战舰,共计百来门巨炮,十分棘手,如果不能把水师全部调过来作战,倒不如彻底抛开水师,孤注一掷。”
赵肃清楚,侯继高说的是经验之谈,也是对的,战争往往也是赌博,情报再多,也抵不上临场的变化,但是他也很明白,这场仗,大明非赢不可,是为了鼓舞人心,更是为了与北方的战事遥相呼应,一旦输了,对北方将士的士气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你说得对,若没有必胜的把握,倒不如直接不要水师。”赵肃转身,当机立断:“竹石!”
薛夏上前:“属下在!”
“我现在写一封调令,你亲自出发,快马送到水师,命晏继芳悉数将水师调过来救援!”
“是!”薛夏肃容,待赵肃几下写完,接过墨迹未干的手谕,转身便走。
“报——!”就在此时,外头有人一路小跑过来,到了门口,高声道:“禀大人,探子来报,在福清城外发现一小股倭人踪迹!”
杨汝辅大吃一惊,忙望向赵肃。
赵肃对侯继高道:“侯大人,我是文官,不谙军事,如今虽有陛下旨意,可凡事还是得与你多加商讨,还望侯大人不吝赐教。”
侯继高是沙场老将,从方才与赵肃的对话中,就知道他对军事不是真的一窍不通的,忙道:“大人过谦了,末将自当与大人共进退!”
赵肃拍拍他的肩膀,牵起嘴角,转眼又敛去笑容:“侯继高听命!”
“末将在!”
“你即刻带兵前往福清,可相机行事。”
“末将领命!”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发布出去,巡抚衙门成了临时的指挥中心,仗要打,后勤粮草要跟上,如果荷兰人往内陆打,福建的兵力是足以应付的,但万一对方只想像之前倭寇那样,劫掠一番就走呢?又如果像他们预测的那样,对方转身直取澎湖一带,就非得水师出动不可。
赵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意识到海上霸权的重要性。
一场战役,或许在史书上只是寥寥几句话,但是身临其境,才发现自己作为当事人,特别是作为一个统帅全局的人,下达一道道有可能将战争引向胜利或者失败的结果时,心头那种不确定的茫然感尤其强烈。领先几百年的知识也只能让他拥有大致的判断方向,却不能保证绝对的输赢。
如果这一仗胜了,你的压力也可以小一些,也可集中更多的精力应付北边。
默默攥紧手掌,念及京城那个人,赵肃发现自己心头的思念忽然铺天盖地涌来。
如果你在身边,此时会说什么?
十有八九会说:肃肃,没关系,只要咱俩联手,没有什么难关过不了的吧。
我想赢,我想让这个民族,不再重复数百年后八国联军的耻辱,我想让大明的旗帜飘扬于海上,让诸国不敢再轻易冒犯,我想让你成为一代明君,名垂史册,功盖千秋。
赵肃笑了一下,慢慢地松开掌心。
我们一起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