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拍在马臀之上,那马吃痛,长嘶一声,立时四蹄奔腾地朝远方奔去!
“你!”和|吃怒,回头欲骂,却撞进一副坚实的胸膛之中,福康安不等他反应过来就紧捏着他的下巴低下头去吻他,和|左右挣脱不开,便发狠似地去咬他的舌尖,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顿时弥漫在二人的唇齿之间,那福康安却如浑然不觉般任他去咬,反越吻越深,良久才松开他的唇,却依然紧抱着他喘着气道:“致斋。。。你还能真地恨我?”一句话如利剑直刺到和|心底,几乎令他腿软地支持不住——这个在他生命里烙下太多该有不该有的回忆的男人,竟不知不觉地与他的骨血熔为一体,过去的二十年来从来只有他挺身而出为别人遮风挡雨出谋划策,直到遇见福康安——才第一次知道有人可以如此与他心意相通并肩作战,或许正因为珍惜才更加地苛责他该要无所不能,而忘了福康安本来的身份与征川的目的,若换作是他,又该如何自处?他真正因此而心寒的是,福康安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终究非池中之物,是个绝对狠的下心的角色,如有阻滞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他若有朝一日腾达于天,介时这段不见容于世的感情,会不会成为他挥之不去除之后快的累赘。。。
“福康安。。。”他不觉地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有一天你出将入相,还会一如今日么?”
福康安怔了一下,却是自得意满地笑,“你原来担心这个?一旦搬师,别说我,就是你也会从此平步青云,我却也要担心你不成?放心,我福康安纵使出将入相指日可待,惟此心此志永不转移——若有相负天不假年!”
“没人要你立誓。”和|冷静下来,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明明已经阅尽沧桑,却还如此幼稚地去追寻一时的口舌承诺——“我也不是立誓。”福康安轻柔地看着他,阗黑的双眼是一望无尽的认真,“是要与你对誓。你我若有相负,皆不享全寿不得善终——”
和|愣了一下,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却是心中真个一痛,如此重诺,较俗世婚书有如云泥之别!当下眼圈一红,也扬手与他击掌三下为盟:“ 你我若有相负,皆不享全寿不得善终——”
二人随后又重到索若木坟前将战袍入葬已毕,和|又将多伦宝刀轻压在衣服上方才掩土埋了,一面跪地叩了三个响头:“索兄,你我各为其主,生死由命,惟当日放我生路之恩不曾相报,和|终生以为憾事,希以刀替身长伴兄之左右,我纽古禄和|就此封刀,终生不再踏足战场,不再妄杀一人,以替还兄开衅金川之血债!”
福康安愣了一下,和|如今已是立了大功,若从军功上谋进身之道自是事半功倍,难道就为个索若木,他就要封刀绝战?那他之前的苦不都白受了吗?转念一想,却又想到金川之战中和|虽然杀敌勇猛毕竟心里尚有妇人之仁,与他毕竟不同——真要白刃相搏,这就是他的致命伤!而且战场凶险,若他不再涉足,倒也不是坏事,因而也没反驳。甚至跟着向索若木微微地躬了半身,看着那简陋的墓碑,称雄一世,谁争的过天?索若木,我该笑你飞蛾扑火引火自焚还是敬你不达目的势不罢休?
一切至此已多说无益,这世上,本就胜者为王。
“索若木一世英雄,都是为着个王位,以至金川兵连祸结死伤枕籍自己也身死族灭——我们该学其志勇,却学不得其心术。”福康安在后娓娓而道,面上表情却是隐带讥诮——人都死了,我让你几句又何妨?还记得当年你说的话么?我如今悉数奉还于你——“我原本以为你堪为敌手,竟是我高看了你!”——你至死斗不过我福康安,不论是金川之战还是他和|——你都是手下败将!我福康安要的,从没到不了手!
和|此后数日都一直与福康安诸人商量金川善后事宜:安置流民,恢复生产,派置官员——犹以最后一点为要,大清兴兵七万历时四载才算靖平金川,却要从此改土归流,一劳永逸地杜绝当地土司扯旗造反占山为王的念头就必须得在当地设立行政衙门,由大清直接管理金川,但谁来出任金川知府却要好好斟酌——大金川此番反叛的导火锁就是不堪前任川督阿尔泰的横征暴敛压榨藏人。以和|的意思,首要任务就是屯田兴农,金川原本地处富庶,若非战争经年何至民生凋敝,由官府出榜安民告示之后,组织流民垦荒,耕种荒田者三年免赋,而后屯粮修镇,调川兵绿营长驻。闲时下地耕作,一有兵事,立即能披挂上阵纵横川藏,也能给那些觊觎西藏别有用心的人一点警示。把金川不仅仅看做一个州府而是作为川陕藏滇四省的枢纽关键,在此陈兵操练以为重镇——这是金川的百年大计!福康安倒没想和|除了打战在行,对政事理财也都无师自通,不由地又刮目相看,一一地依着禀告阿桂。阿桂大喜,夸这法子持重为国真真是个一本万利的事,于是依样实施起来,不出十年,金川屯事日兴,荒土尽辟,当地藏人久沐汉化各安耕作,无异内地民人,此乃后话了。
且说和|去了心病,在金川与福康安平日里共商政事,闲时也腻在一块说些将来打算,倒也惬意舒畅,再不复一人孤寂。一日福康安正与和|商量屯田募兵的具体事宜,忽然笑道:“如今看来,比起带兵打战,你还是更适合坐镇中枢指挥调停——竟是个宰相的料。”
和|也笑应道:“你道这中堂大人人人做得?”
福康安却勾唇笑道:“旁人做得做不得我不知道,但你却一定做得的——将来你为相我为将,倒也是别样风味的‘将相和’!”
和|愣了一下,方听出福康安是在打趣他,气地牙直咬,“你也不怕廉颇蔺相如从地下爬出来!”福康安一面大笑一面走躲,正玩闹着,忽然帐外一声“福将军!”传来——福康安立时停步,恢复正容——若不是出了急事,他的帅帐是无人敢近的。“进来。”
来人正是家禄,进了帐行毕军礼才换了称呼:“三爷,大帅找您,十万火急的事儿——”
阿桂拧着眉来回度步,原就瘦削的双颊因为疲累愁苦而更显凹陷,见了福康安掀帐进来,行完了礼,才不无忧虑地开口:“瑶林。。。出事了。”
福康安眉心一跳:“是金川战事有变?!”
“不。。。不是。”阿桂看着他,眼里的光数明数灭,半晌才开口道,“你阿玛病危了。”
福康安顿时呆若木鸡——傅恒不是刚刚才征缅和议,凯旋回师么怎么会——阿桂双眼里也是茫然一片,他如今虽也做着军机大臣,但他毕竟是典型的“傅派”人物,老傅恒是他的主心骨,一旦走了,军机处又会有怎样的重新洗牌。。。再开口时,语气仍有些迟滞:“正是征缅时候染了瘴毒,老公爷又是兢兢业业绝不服输的人,带着病也不与人说,依旧在缅甸维持和议,如今,带回了缅王的称臣国书,却也从此一病不起——皇上八百里加急廷寄,催促你即刻回京探视。。。”
阿桂之后的话,福康安基本上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如中了一刀般踉跄着后退了半步——他一番辛苦,博命厮杀,就是为了能让他承认自己不愧是富察家嫡子传人!而如今天意弄人,竟然等不到凯旋回师他就要撒手人寰?!
他一直觉得自己只是想在父亲面前争一口气叫他刮目相看,而今听到这个消息,脑中唯一浮现的竟是傅恒极少有地一次将他拉进怀里,指着先皇御赐的宝弓对他说:“康儿,待你将来能挽起此弓之时,就是富察家全兴鼎盛之日。。。”
“瑶林。。。”阿桂担忧地看着福康安惨白的脸色,福康安一摆手,虚弱却坚定地说道:
“我即刻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