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来。
“他以为我们要偷船上的东西?”王白甫呲牙咧嘴地揉着被撞疼的后脑勺,“怪不得他要留在甲板上呢!”
包文德把刘隆裕拖到一边,抬头恰好对上水妖冰冷的眼睛,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两下,右手伸向腰间的宝剑。琴声响起,尖细而急促,听起来竟然有几分熟悉。小桃蹙起眉头思索片刻,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
“哇呀呀!老鼠!好多老鼠!”包文德哇哇大叫,眼中露出惊恐的神情,使劲地扭动着身子跳来跳去。从他的动作看来,那些看不到的老鼠已经沿着他的双腿爬到了胸前,有的甚至爬到了脸上。包文德的叫声愈惊恐,捂着双脸四处乱窜,眼看就要从船沿上掉到水里。道士连忙上前把他点昏,搀放到刘隆裕旁边。
“哈哈,天哪,他竟然害怕老鼠!”王白甫笑得差点背过气去。他擦了擦眼角的眼泪,抬头看着水妖,嘴角浮起一抹故作潇洒的微笑:“说吧,我最大的恐惧是什么?”
“你最害怕不像自己想象得那么有才华,庸庸碌碌地度过一生。”女子冷冷说道,指尖流泻出哀怨的琴音。王白甫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他失神地望着面前的一片空白,举起的右手三指虚握,颤抖着定格在半空中。琴声愈加哀怨,王白甫的眼睛泪水涟涟,充满了绝望。“写不出来,”他垂下手,身子剧烈地颤抖着,眼看就要瘫倒在地,沙哑着声音喃喃说道,“什么也写不出来……全完了……”
道士走过去,在王白甫完全失控前,送他进入了解脱的睡乡。然后他转过身来,迎上水妖透明的冰棱般的眸子,正要开口说什么,琴音突然响了起来。
琴声激越有力,急促而紧张,透出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焦灼感。小桃觉得浑身都难受起来,好像所有的毛孔都被迫张开,音符化成无数根细小的针钻进她的皮肤,刺戳她的神经,搅乱她的五脏六腑。她极力忍住想吐的冲动,挣扎着望向道士。眼前的景象像一道闪电狠狠击中了她。
道士脸上的血色完全消失了,细长的眼眸张大到了极限,泪水仿佛决堤的洪水般涌出眼眶,冲刷着他绷紧的脸颊和下颚。小桃从未见过这样的道士,如此失神,如此脆弱,仿佛一根被痛苦压垮的稻草。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吐出一连串听不清的低声呢喃。小桃忍不住冲上去,紧紧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他的手毫无生气地躺在她手心里犹如冰块,她隐约听到他反复不停地重复着一个词汇:“火……”
“你这个妖怪!冲我来吧!让我看看我最害怕的是什么!”小桃哭着朝水妖叫道。
女子甚至没有看她,就转向了站在她身旁的智明和尚,透明的眼眸里头一回现出了犹豫不决的神情。
和尚淡淡一笑:“终于轮到我了,说出来吧,我最大的恐惧。”
水妖摸索着琴弦,思索片刻后,拨出一段缠绵妖娆的乐声。
“色?”和尚轻轻奚笑道,“**不过是空无。”他向前迈了一步。
水妖皱皱眉头,探究地望着和尚深蓝色的眼眸,奏出沉重威严的曲调。
“佛?”和尚摇摇头,“敬仰不等于害怕。”他又向前迈了一步。
水妖显然失去了镇定,她飞快地撩拨着琴弦,弹奏出一段又一段声色各异的乐曲。
和尚向前迈出一步又一步,终于,他与水妖之间不过一步之遥。
他神色淡然,深蓝色的眼眸幽深而空明,不为所动地注视着水妖脸上的惊恐与慌乱。
“现在,轮到我说出你最大的恐惧了。”
嘣的一声,琴弦应声而断,水妖出凄厉的尖叫,踉跄着向后退去。和尚步步逼近,并不给她逃跑的机会。
“你虽然能够幻化成世间万物,却始终不能拥有一个可供依凭的实体,虽有形却无形,似真又非真。”和尚的声音犹如石罄般空灵而平静,不含一丝感情。他低下头,望着脚下缩成一团的水妖,神情如金刚菩萨般凛然而威严,吐出神谕般的语言:“你最害怕的是你自己,一个空无虚幻的灵体。”
痛苦绝望的嚎叫响彻了黑夜。水妖绝色的容颜和形体瞬间化为虚无,华美的宝船轰然倒塌。迷雾迅散去,大雨倾盆而降,转瞬将甲板上的众人浇得透湿。
人们在大雨中醒来,在经历了一场无比真实的梦魇之后,心有余悸地望着彼此。
小桃哇的哭出了声,扑进道士怀里重重地抽泣着。道士怔了怔,僵硬地任由她紧紧搂住自己的脖子,把眼泪和鼻涕涂在他的肩膀上,并且伸出一只手轻轻拍打着她颤抖的后背。
刘隆裕和包文德脸色阴沉,各自缩在角落里盯着自己的脚尖或拳头。
王白甫怔怔坐了半晌,突然笑出声来:“原来我怕自己没有才华啊,看来以后要加倍努力才行了。”
“从面相上看你将来会成为国之栋梁,所以不用太担心。”道士拍拍他的肩膀,又抬起头向和尚微微一笑:“多谢。”
“不必客气,”和尚淡然说道,“不过是一场寻常的法理论辩而已。”
如果不是他的神色没有半点得意或喜悦,小桃简直要觉得他过分傲慢了。可是——
和尚转身走向船舱口,平稳的步伐并未因大雨冲刷而有丝毫的紊乱。“雨很大,大家最好尽快回房休息。”
道士点点头,站起身来,牵着小桃的手往船舱口走去。其他三人也跟了上来。就在这时,大船突然剧烈地颠簸起来,空中一连滚过数个巨雷,雪白的闪电照亮了波涛汹涌的海面,也照出了水中翻滚不停的黑色巨影。
众人停下脚步,刚刚放下的心再一次被提了起来:这个夜晚,注定无人能够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