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你不好?”
不是,不是,不是的,你待我很好,十分好,全天下的人都没你对我半分好,可是我不可以,有些事说不得。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知道我不喜欢你便离我远些好了。”
“你这是作甚,不喜欢便不喜欢了,何必自己淋雨。”
她又躲,他走上前强行要将她拉回来,她不肯回到伞下,双脚像在泥中扎根,拉来扯去之间,她跌倒在泥地里,慕连侯既心痛也愤怒:“好!我躲着你!你也躲着我!我再也不喜欢你了,你满意了吗?”
“当真?”
他心头悲戚,闭上双眼:“对,不喜欢,再也不喜欢了。”
雨还在下,慕连侯走了,他的伞落在她面前,伞中积了一汪清澈的雨水,她倒在雨中没有动,只想起很多年前很多年后很多年之间,他们的事都和这雨有关,她哭了一会儿,又起来,用伞中雨水抹了一把脸,环膝坐了很久。
那年,一曲琵琶仙飞出皇城入民间,人人都传而歌颂,连/城中花柳巷的花魁们也争先效仿,可惜未能亲眼目睹,学来动作学不来姿彩,而那时的慕挪已很久未摸过琵琶。
慕挪十二岁诞辰的那日有三件大事:一是圣上赐她晋安郡主之名号,二是八王府获景阳州等十处封地,一时间八王爷慕途的封地几乎覆盖吴国西北边,获封的理由诏书上写的简练,只道皇太后与圣上因一曲琵琶曲,接连发灵梦,乃是祥和之兆,赐予封地只为谢天恩。她也曾问过皇太后灵梦是什么,在皇太后支吾之间她才明白,没有灵梦,不过又是她老人家逼迫圣上做的决定。
第三件事是她被赐婚,而对方是谁家侯爵,宫中众人不甚清楚。
慕连侯听闻此消息的时候,正是父皇问他:“你看晋安郡主已有所婚配,你可想也有婚配?”这话中自有言外之意。
他淡漠道:“何时为帝,何时再婚配罢。”
皇帝一默,没有再说话。
最后一次看见慕挪,是他冬日路过百花园,突然瞥见院中一抹红色,他驻步辨出是她,却不知她为何一身湿透瑟瑟立在园中,他以为她又大意粗心落入池中,心中一焦,欲拨开枝叶上前,却看见一旁及时侧出一个乌衣男子,褪下肩头长衣将她裹住,又拢了拢她头上步摇,便横抱着她离开了。
他愣愣望着,一时间没有再动。
这画面梦噩一般时常出现在他梦中,直到三个月后宫中出了大事,他的父皇因误食丹药而中毒,与国师同去天山求解,皇帝本是秘密出行,预计早早便回朝,谁知他迟迟不归,朝中无人上朝,乱作一团,此事也便渐渐传开。
又三个月后,皇太后崩于睡梦中,不知何处谗言起,均说太后是被灵梦中的琵琶仙带走的,彼时八王府备受指责,皇后刘氏族人更是登门问罪,八王爷慕途性子平易,一时之间不做辩解,只将府门紧闭,任谁人来都不开,整整半年不与外人往来。
而这指责也不过持续了半年之久,那是一个清晨,冷寂的宫中传入一个消息,八王府在大火中吞噬又吐尽成为废墟,府中百来人等齐齐葬身火海,因八王府地处僻静,待当地官员发现一切时,大火已烧了七八日之久,余下的只有残桓断壁,还有一地气味焦香诡秘的脆骨。
他去了一趟朔州,回往京城的路头上已是夕阳,那一层层稀薄的昏黄静默了远处整座皇城,它比从前更加清寂冷漠,他立在大道中央,风从两侧过,天未凉,但他浑身瑟瑟发抖。
而多年后的一日他再回想那一次,竟想不起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只有冷,彻头彻尾的冷。
直到现在多少日升月伏已过去,那颗心还有少年时浓厚的记忆,但记忆里的都是空无一人的宫道与宫门,万般景色中,好似总有一块空白,需要一个影子去填补,而那轮廓在他心里,他有时不知道这种深刻的回忆是恨还是怜惜或是别的什么,他庆幸于父皇的离开逼迫他与宫中逐渐雄起的两股势力皇后与董妃抗衡,如此这般,他才无心力去刻意分辨什么。
宇宙洪荒,滔滔大界,他还有更多事去做,他有时已记不起那个影子,曾让他撕心裂肺的影子,他更爱的或许是自己,他需要尽早成为这个王朝合格的君主,其余的都不重要。
他想到这些事时,人已鬼使神差踏入大明宫,他在大明宫殿内隔窗抬头,凝望院中那颗不老的杏树,它依旧满树枝桠,杏花被风摘下又被翻滚着一瓣瓣扯落,如细雪飞出墙头飞出远天。
原来没有什么在变,多好啊,真好。
他抹去脸颊上的一线冰冷湿润,望着几瓣飘入昏暗空荡大殿的杏花,正落落起起,起起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