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院落, 荷塘里落满了落叶,浑浊的成了一潭死水。旁人都难以想象,一如花家这样的氏族里, 居然会有这么破败的一处居所。
花灯闲就住在里头,从被花如梦接去皇城, 辗转回来之后,他的性子要比平常更阴沉许多了。只是偌大一个花家,与他来往的, 只有一个瞎眼的老仆,哪里会在意他的变化呢。
此刻他正大汗淋漓的蜷在塌下,外面阳光灿烂,房间里却还燃着炭火,他整张脸都烧的通红,却还是握着一双从榻上垂下来的手, 怎么也不愿意松开。躺在榻上的人, 除了两双手臂, 连脖颈双足上, 亦是缠绕着一层白绢,白绢中透出血腥气和草药的苦涩味。
“快醒来。”
“快醒来。”
花灯闲喃喃的念。
榻上的人, 嘴唇乌紫, 虽然皮肉未腐, 但因为封在棺椁里时日久了,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死气。
花灯闲伸手怯怯的碰了一下那人蒙在眼前的白纱,门外的一声响动, 又让他吓的倏地一下缩回手去。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走到门口将门打开,门外一个瞎眼的老仆,捧着一碗混着砂石的白饭,站在门口。花灯闲知道又是一些奴仆们作弄自己,抓了一把灰洒进去,他也习惯了,伸出双手接过来,道了声,“谢谢徐伯。”
瞎眼的老奴点了点头,摸索着走开了。花灯闲将碗端进去,还未顾得上吃上两口,就又跪倒到了榻前。
这个人死的时候,他还在皇城里,后来在他下葬的第二日,就凿了山,就尸首盗出来了。那时他将棺盖翻开,竟听到了一声呼吸声,只这呼吸声,让他好似有了一丝希望似的,日日守着不肯放弃。
他还偷偷溜进了花家的药方里,偷了许多金贵的药出来,碾磨成粉,喂进他的口中。至于投药被发现的后果是不是他这么个庶子可以承受的,他都来不及去想。
房间里的炭火烧尽了,他已经汗湿了衣衫,整张脸红的好似映着火光一样。榻上的仍旧没有任何反应,连被花灯闲握在手中的五指,都还是冰冷僵硬的。
花灯闲知道,自己是个低贱的人,花家的人,从不把他当人对待,随便连个奴仆也能欺辱他,他从前还会不甘,但随之时日过去,他已经麻木了。直到他去皇都,在姐姐花如梦的身边,看到了萧云和萧藏。
在没有看到萧藏之前,他觉得自己遇到萧云,算是他这不幸人生中的唯一一点幸运——萧云会叫他的名字,而不像他的父亲一样,叫他‘野种’或者几个姨娘那样叫他‘下贱胚子’。萧云会牵着他的手,不会打他骂他,会和他说话,认真的听他说话。他那个时候就不止一次的想,如果萧云是他的父亲该多好啊。然后萧藏就出现了,一瞬间就把他以为拥有的一切都夺走了。
他是真的,很想很想拥有萧云这么一个父亲。但是萧云也只是和别人一样的利用他。在花如梦身死,他离开都城听闻萧云死讯的时候,他就想着,他这样死了也很好,起码萧藏也没有得到。
用筷子拨开碗中的砂石,花灯闲勉强吃了几口,入口却还是粗粝的难以吞咽。他实在吃不下了,就准备将碗端出去,让徐伯来收拾。没想到他刚一将门,就遇到了平日里最喜欢欺负他的几个家奴的儿子。那些家奴的儿子,都长着一双势利眼,对于花家其他受宠的少爷,都恭恭敬敬的,唯有这花灯闲,他们总要忍不住过来狠狠欺负一顿。
连理由也不需要找的欺负。
花灯闲被掼到墙角,被捏着鼻子强制性的张开嘴巴,那些个家奴的儿子,就将那一碗他吃剩下的砂石饭,塞进了他的嘴巴里。
“唔——”
看着孱弱的少年,叫他们欺负的双眼通红,几个作恶的少年人,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忽然,一道影子从他们身后落了过来。几个少年人,连同满脸是泪的花灯闲,一起抬起头去。是一个扶着门框走出来的男子,像是受过极重的伤,浑身都叫白绢包裹着,随着他的动作,那从他手腕上垂落下的白绢,一层一层的散开。
“你是谁?!”
扶着门框站立的男子,又往前走了两步,因他身形高大,打扮又古怪,看他一走近,几个少年人呼啦一下子就都散开了。等那些人走后,花灯闲按着刺痛的肩膀走了过来,“你醒了?”天下人都以为死去的人,此刻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花灯闲都恨不得落下泪来。
男子并不回答。
花灯闲搀扶着他的手臂,将他扶进房里,而后对着一面铜镜,拿了生锈的剪子过来,剪在他绕在眼前的白绢上。
站着血迹的白绢,一层一层的从他身上剥落下来,黄澄澄的铜镜中,映出一张俊美儒雅的脸来。
花灯闲握着剪子的手都在发抖。
坐在镜子前的男子,望着镜子里映出的两道人影,迷迷茫茫的问,“你是谁?”
“你不记得了?……这样好,这样最好。”手中的剪子,一下子落下了地上,花灯闲看着无波无澜看着他的人,心中生出一种盗窃别人珍惜之物据为己有的战栗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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