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高考志愿的时候父亲坚持要陪我去学校。火车上人很少,父亲坐在对面沉着脸,我知道他在难过并且一路都想对我说些什么。
“蓝朵,复读好不好。你成绩那么好,读好一些的学校,以后在大城市发展,就不用回来受苦了。”
“爸,我不想复读。这个成绩出乎意料,但是我可以接受,这个成绩上大学没有问题的,好坏没有关系,我会努力,我不想让你再多辛苦一年。我想早点可以养活自己,让你和蓝雨过好日子。”
父亲没有立刻说话,从小到大,面临任何选择,吃药不吃药,几点睡觉,上不上学,我似乎都可以自己选择,母亲是时髦开放的人,父亲是老师,他们懂得怎么对待女儿的情绪。母亲总是说,自己长大才是真的长大。
“不管你怎么选择,我都支持你。只是不希望你给自己那么大的梦想和压力,蓝朵,爸爸过得很好,蓝雨也一样,你只要让自己快乐就好。”半晌,父亲轻声说了这句话。
我们离城市越来越近,穿过一条狭长令人窒息的隧道天气变了样,阳光收起了它的炫耀,天空堆起了乌黑的云层,开始下起雨来。雨滴打在玻璃窗上,溅成小朵小朵的银白色的花,在破碎的小水滴里面,我可以看见自己眼睛里面的坚决和父亲的爱意。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这样爱我,宠我,不顾一切给我所有。
我们辗转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屋子里面是一片漆黑寂静,爸爸走之前把蓝雨送到了奶奶那里。进屋放下东西,我和父亲拿着手电筒准备去后山坡上的奶奶家接蓝雨回来。奶奶已经很老了,神智不清,整日胡言乱语。蓝雨在那里多呆一分钟也许也会让她更加在自己的黑暗小世界里面出不来。
当我们来到奶奶家的时候,发现奶奶开着门在堂屋沙发椅上睡着了,地上躺着那把很脏很旧的大蒲扇。父亲去找被子来给奶奶盖上,我把奶奶家里里外外寻了个遍,也没有发现蓝雨的任何影踪。站在堂屋门口,被月亮染得清冷阴白森然的风吹着我,全身上下突然凉了个透,一种不祥的感觉让我开始瑟瑟发抖,我说不清楚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感觉蓝雨好像离我很远很远了。
如果心跟猫一样有传说中的七条命,那一晚,我想我的心也一样死无葬生之地。
洪水般冲击着的水流,夹杂着大大小小棱角分明的石子,就这样从我的心上冲击而过。
那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我和爸爸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我想他也和我一样,闭上眼睛就会想起蓝雨在那个小深潭里边漂浮着的样子,一手抓着她的猫咪的前爪,白色的蕾丝裙摆在月色下的水面上散开,就像一朵纯净无暇的睡莲兀自绽放。我轻轻地唤着蓝雨,小雨,她却不回答。绝望和自责压得我喘不过气,头一阵晕眩倒了下去。醒来已是两天以后,那漫长的两天我毫无知觉,不知道是否自己在刻意躲避着这一切。
两个多月的假期被难过和单调拉扯得很长很长,父亲不说话,奶奶也不再来。我知道父亲和我一样自责无比。生活于我们两个似乎没有了眼前的希望和未来的绝望,陷入了一种混沌不自知的状态,没有想过离开,也不期待一切会好起来。
开学的前一天凌晨父亲送我上了北上的火车,行李很少,只有很少的几套衣服,一些晚上需要阅读才可以入睡的书籍,还有母亲亲手缝制的棉布拼接小摊子。这条毯子是她怀蓝雨的那九个多月缝制的,每天下午放学回家她都坐在门口前的空地里,在夕阳的余晖中做着手工活儿。这也是母亲最后的一件手工品,这么多年来,每天晚上,我都要用这条毯子将自己包围住,才能够入睡。
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二十多个小时的车程,会带我去一个不一样的世界。那里没有这么多雨水,是个干燥的地方。父亲在我的包里面放了一块包得严严实实的泥巴块儿,怕我水土不服。包里零碎的东西很多,都是父亲在我出发前几天不断放进去的。父亲的爱,细碎,温和。
这个时间段的火车上都是出门上学的孩子,和我一样的年纪,穿着漂亮的裙子,皮肤雪白,大大的眼睛,她们都有好看的行李箱,还有忙前忙后的爸妈。她们的眼睛里面没有故事,还是会笑的眼睛。发现自己变得格格不入,两个月的不言语,让我无法开口与人交流,甚至在别人问及我一些情况时,也慌乱敷衍过去。
第二天中午在颠簸的列车上醒来,我终于开始渴望新的生活,渴望阳光,渴望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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