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俏匆匆赶到医院去, 寻到阮清瑶,将省城那边发生的事讲了一遍。阮清瑶便慨然点头, 说:“这件事儿上, 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阿俏抓紧了阮清瑶的手, 轻轻地摇了摇。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她心里谢过阮清瑶的信赖,言语上这姐妹两人却都不用再多说。
只是阮清瑶到底还是有些顾虑, 低下头小声说:“阿俏,你能不能, 将我那一成干股的花红给我留着。我怕, 我怕……”
说到这里, 阮清瑶转头望向走廊尽头周牧云的病房。
如今阿俏到医院来探视周牧云, 都是与阮清瑶一道,离周牧云的病房远远的, 两人才敢说话。阿俏猜这是因为周牧云目不能视,因此听觉格外灵敏的缘故。
眼下听阮清瑶这么说,大约是担心周牧云的视力无法恢复, 以后两人生计困难。或即便是周家能担着周牧云的开销,阮清瑶自己, 则无名无分地跟在周牧云身边, 又没有旁的生计, 到头来只能靠着阮家。
阿俏听出阮清瑶的顾虑,用力一点头,说:“二姐, 你放心吧!回头你签的文书,只是将你手里的干股转交给我,花红依旧是你的。除此之外,你别忘了,酱园的生意,你也有一成干股,回头需要钱就随时说,我叫人给你送过来。”
阮清瑶这下更是惭愧,酱园那成干股,是阿俏无偿赠与她的,同时也是阿俏在以酱园的生意鼓励她振作,从被骗婚的阴霾里走出来。
如今她为情羁绊,无怨无悔地在这个男人身边陪着,旁的事儿都只能一概放下了。偏生阿俏依旧对她这样无条件地支持。
阮清瑶低下头,又要去拭泪。阿俏赶紧去握了她的手,小声说:“二姐,你要打起精神,还有人依赖着你,指着你照顾呢!”
阮清瑶想起周牧云,赶紧点点头,用手背拭去泪水。
阿俏则说:“我去看一眼老周,这就走了!”
于是两人一起,轻手轻脚地往周牧云的病房那头过去。
周牧云这时候醒着,正独自默默地坐在病榻上,似乎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两位女士慢慢靠近,虽说都是蹑手蹑脚,尽量不发出声音,但是周牧云还是将头转向房门的方向,轻声问了一句:“阿俏?”
阮清瑶随口应了一声,这才察觉正主儿其实就在身边,登时停住了脚步,涨红了脸,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时候阿俏却将她一推,自己比了个手势,摇摇手,示意自己要离开了,要她保重,只管去照顾好周牧云,随即快步离开周牧云的病房。
阿俏隐隐约约有些感觉,周牧云朝她这里转过来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有些惊喜,也有些困惑,不像是冲着阮清瑶,倒像是因为她突然过来的缘故。
因此她大胆地猜测,阮清瑶与她之间,周牧云可能是早已察觉出了什么。
至于周牧云一直将阮清瑶错认成自己,有可能是周牧云习惯使然,叫惯了这个名字,也可能是周牧云将错就错,干脆这么一直叫了下去。
到了这时候,阿俏惟愿周牧云能得名医相助,早日重见光明;而阮清瑶那一腔痴情,最终也能修成正果。
三天之后,阿俏与沈谦这一对夫妇已经回到了省城,着手处理省城这边的一系列“麻烦”。
事情的起因自然是阿俏“不经同意”,“擅自”与沈谦结了婚。
两人在上海结的婚,事先没有直接通知阮家,所以阮家没能马上接到消息。待到阮茂学在市府里受到同僚的恭贺,恭喜他与本省督军成为“姻亲”,阮茂学才知道这件事。
阮家自然是一番震怒,实在没想到阮家的女儿竟然这么能耐,一声招呼都不打,悄没声儿的就已经嫁了人。阮家族里本想指摘一下男方拐带少女吧,男方家里是本省督军,得罪不起;没法子只好木仓口向里,转而指责阿俏。
“现在已经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了,”旁人听了阮家的抱怨,忍不住揶揄,“现在的年轻人,都时兴‘自由恋爱’。你们阮家的三小姐,平时不显山不显水,天天在厨房里忙碌,就这样都能钓个金龟婿回来,你们阮家还埋怨什么?”
于是,对阿俏“擅自嫁人”的罪名,阮家人渐渐就不再提起了。更教阮家人红眼的,是那“阮家菜”。
回到省城之后,阿俏由沈谦陪着,去向阮家族人摊牌。
如今在省城的饮食界,她的地位已经有了很大提高,甚至隐隐约约与“小蓬莱”等几大酒楼的主厨能够比肩。而在上海,她更是刚刚打出了名气。
没想到这一切,阮家族里都不认。阮家族里只认死理儿,阮家的女孩子,在家的时候支撑一会儿家业是应当的,但只要一嫁了人,一出了阮家门,就再不是阮家人,没有资格操持阮家的产业。
一开始阿俏还打算好好商量,软语相求。她一再强调与沈谦结婚之后并未随夫姓,她可不是什么沈阮氏,她依旧姓阮。没想到族里完全不认,只说阮家没有这种先例,嫁出去的姑奶奶,就是泼出去的水,在宗族里不会再有位置。
阿俏则尝试晓之以理,动之以利。
她提出,由她经营阮家菜,每年除了给阮家持股之人的花红之外,另外再交给阮家宗族一份花红,兴办族学,扶植子弟。
没曾想,就是这样的提议,竟然也被阮家拒绝了。
阮家族里依旧坚持,说这是道理的问题,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毕竟若是真将“阮家菜”交给了阿俏,等阿俏年长,又将交给谁,难道还能再交还给阮家不成?若是这“阮家菜”交予旁姓,那又怎么还能叫做“阮家菜”?
双方谈了一次,僵持不下。到最后阿俏被逼不过,实在没忍住,便说:“那干脆对簿公堂吧!”
阮家几个族叔登时跳了起来,指着阿俏的鼻尖,破口大骂了一阵,什么“忘恩负义”之类的全说出来了。
阿俏却并不在意,冷笑着一转身,撂下一句话:“你们若能说出,阮家何时何地,曾养过我,教过我,指点过我如何做‘阮家菜’,我自然将‘阮家菜’双手奉上。”
阮家族里被震住了,呆了片刻,又开始嚷嚷着生恩未必就不如养恩之类的话。
阿俏却没有心情再听了,径直从阮家出来,寻到沈谦,在男人面前沉默了许久,才将胸腔一口闷气缓缓吐出,抬头问她的男人:“你说,我如今,怎么做,才能将‘阮家菜’整个儿买下来呢?”
这是她早就想过的计划。
人人都知道,“阮家菜”需要传承。可是阮家虽然嘴上叫得凶,但实际上却无人愿意接手。人人都想得利,却不愿意付出那等辛苦。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阿俏放了手,离了阮家,任“阮家菜”自生自灭,那阮家就有再精美辉煌的楠木厅也没有用,“阮家菜”终将走向没落——因为阮家再没有第二个人,像她这样执着,像她这样真的舍不得放开手。
“将阮家买下来?”
沈谦的目光在阿俏脸上一转,便在阿俏身边坐下来。他眼里全是温柔的笑意,望着阿俏说:“不错的主意么!”
这个丫头,始终都坚持着要自己解决阮家的事,不愿让他这个姓沈的出面——
他便帮阿俏细细地分析。
“眼下情势很清楚,‘阮家菜’首先是属于你家这一支的,与阮家族里其实并无直接的关系。理论上阮家族里对‘阮家菜’的归属,并没有说三道四的权力……”
阿俏叹了一口气,说:“可实际上却有,而且说三道四起来,比我自家人都更要凶!”
整件事情发展到现在,她的祖父阮正源和父亲阮茂学迄今为止都还没说过什么,一直以来都是族里几位叫嚣个不停。
沈谦一伸手,随手拿了两只洋火盒子搁在桌面上,伸指轻轻一弹,已经先将左边那盒洋火盒子弹倒。
“那就先让族里别再说话了。只不过,咱们不能打草惊蛇,别将你的最终目的轻易先泄露出去,咱们可以另寻一个由头。”
沈谦凝望着倒在桌面上的洋火盒子,唇角慢慢勾起,微笑着说:“对了,之前你的名字,是不是上过阮家的族谱?”
阿俏不解其意,点了点头。
沈谦便笑道:“那便不如让世人先去好好吵一吵,结了婚的女子,凭什么不能继承娘家的祖宗家业吧!”
阿俏凝神一想,说:“那可得吵上一阵呢!”
沈谦点头微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接着望着兀自立着的,另一枚火柴盒。
“你们‘阮家菜’是将干股分作了十份,由家人各自持股对吧!”沈谦问。
阿俏点点头:“眼下我刚好有一半儿!”
她原本只有一成干股的,此前母亲宁淑将手里的两成都给了她,阮清瑶的干股请她代持,而小弟阮浩宇,也签了授权书,将自己手中的干股转交给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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