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肯定是问题。
因为,没钱啊。
捏着草包皇帝飞鸽传书过来的一片丝帛,茅元仪陷入沉思。
春天的陇东董志塬上,麦苗青青,春日暖阳下,三三两两的农夫扛着锄头、犁耙、铁锹等,络绎不绝的向自家的田间地头走去。
远处,传来朗朗书声。
‘耕者有其田,种田不交税。’
‘少年强则国强,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
‘我爱京城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
‘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钠镁铝硅磷,硫氯氩钾钙……’
……
草包皇帝朱由检,与宋应星捯饬出来的这一套‘新式教材’,简单实用,朗朗上口,言简意赅,听上去就十分舒服。
也很受学童们欢迎。
只不过,教授这些新式教材的老师不好找。
早在周人先祖时期,就苦心经营过的陇东董志塬上,从来不缺读书人,可是,当他们一看茅元仪送去的教材,竟没有一个人愿意执教。
哪怕是给双倍的束脩,也不行。
胡编乱造,有辱斯文。
斯文扫地!
这便是读书人们的评价。
无奈之下,草包皇帝朱由检让宋应星的一批学生,秘密来到延安府、庆阳府和平凉府,成为各地学堂的第一茬老师。
‘砂仁,猪心;’
‘刮骨,疗伤。’
朱由检的‘八字方针’有点像药方,让茅元仪心情沉重。
这张药方,还是他自己给皇帝建议的,如今,真的要开始‘刮骨疗伤’时,茅元仪的心情还是颇为复杂的。
马踏豪门世族,打断某些读书人的脊梁骨……
他终于体悟到,当时第一次觐见皇帝时,朱由检随口说出的那句‘朕要让你成为千古罪人’,其分量、足以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如今,他替皇帝造反了。
按照大明律,以及让那些大明读书人说来,可不就是‘罪大恶极、罪不可赦’么?
紧接着,他麾下的数万精兵,又要挥师南下,对这个早已烂透的大明王朝,进行一次彻底的刮骨疗伤,在某些读书人眼里,无异于千古、乃至万古罪人。
‘果然、还是要成为千古罪人。’
“茅大先生,晚上来我家,嫂子给你擀臊子面。”
“董家嫂子,你下面都是董家大哥吃剩的,人家茅大先生不嫌弃啊?”
“滚滚滚,狗嘴里吐出两颗红头蒜,一看就是辣皮尕娃子!”
在田间地头缓步而行,不少正在田地里耕作的陇东百姓,不断的给这位文质彬彬的‘茅大先生’点头致意,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陇东之地,民风淳厚。
由此可见一斑。
茅元仪一路走过,含笑点头,时不时问一下大家最近的生产、生活方面的困难,并很认真的拿出纸笔记录下来,俨然一位温润如玉的老教书先生。
董志塬上的百姓可不知道,这位茅大先生,便是传说中的那位‘义军统领茅剃头’。
“英雄心胆殊,不惜儿女态。
最笑啖名人,含情死后悔。”
站在一处崖畔上,茅元仪极目远眺,心中默然吟诗一首,心境渐渐平和下来。
千古罪人,便千古罪人吧……
突然,远处的黄泥官道上,两骑疾驰,扬起两股甚为壮观的黄尘,滚滚而来。
茅元仪取出随身携带的远视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瞄向那二人二骑。
他的嘴角,微微抽搐数下。
“他们怎么寻到这地方来了?”
茅元仪站着没动,一直看着那二人二骑疾驰而来。
这二人年纪不大,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袭青衫,,腰悬佩剑,却又一副儒生打扮,看上去甚为英武矫健,应该是练过一些拳脚功夫的读书人。
他们老早就看见崖畔上的茅元仪,便干脆放弃黄泥官道,拨转马头向这边奔过来。
其中一人,还挥舞着手中马鞭,爽朗长笑:
“哈哈,止生兄,果然是你在这里!”
茅元仪挥挥手,让他们沿着一条斜坡催马上来。
待两名少年近前,他走上前去,牵住两匹骏马的辔头,笑道:“二位大才子不在江南读书,怎么跑到这边荒之地了?”
那二人翻身下马,躬身抱拳,齐声道:“见过止生兄!”
“无需多礼,二人远道而来,先去茅舍吃茶吧。”茅元仪跨上一步,作势将二位少年‘搀扶’起来。
“不急不急,在江南吃茶,都快把人吃成文弱畜生了,”一名年纪略大些的少年笑道:“还是你止生兄会挑地方,这董志塬还真是名不虚传呐。
怪不得当初周人先祖经营此地,光是这漫山遍野的麦田,便足以养活一支精锐之师呢!”
另一名少年也环顾四野,赞叹不已,道:“书中得来终须浅,早年读到一本闲书,说八百里秦川,不如董志塬的一个边边;
当时,小弟还颇为疑惑,觉得古人写书,多有夸张错讹之处。
如今看来,还是咱眼窝子浅了!”
茅元仪呵呵笑着,牵了两位少年的马匹,边走边谈,向自己眼前所居住的窑洞走去。
一路上,那些在田间劳作的农夫,纷纷打招呼,与茅元仪颇为熟稔的样子,让两位少年侠客看得心头火热。
“止生兄,想不到、你堂堂反贼大帅,竟如此得民心?”年纪略大些的少年笑道。
茅元仪嘿然而笑,道:“好你个黄梨洲!”
三人哈哈大笑。
不多时,便来到茅元仪所住窑洞。
此处,是一个独门小院,斜倚着一片山坡,窑洞口用土坯夯筑而成,上面生满了苔藓。
“这便是陇东窑洞……”
两位少年在小院落里走走看看,满脸的好奇之色。
“二位大才子,想吃点什么?”
茅元仪领着二人进了窑洞,让其上炕坐下,这才笑道:“西北之地,百姓清贫如洗,但此地面食极具特色,在江南之地,可是不容易品尝得到。
要不,咥几碗臊子面?”
“好!”两位少年异口同声的说道。
“那就先坐下喝口茶,我去做饭。”茅元仪说着话,给二人填了茶水,转身到另一孔窑洞里去做饭。
两位少年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
大名鼎鼎的大明讲武堂校长、坐拥数万精兵的‘大反贼’茅元仪,住在简陋窑洞里也就算了。
竟然、还自己做饭?
“亭林,看样子,咱们这一次是来对了。”年纪略大些的少年笑道:“我黄宗羲也算是能将就、会讲究之人,比起咱这位止生兄来说,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哈哈哈哈。”
原来,这二人都是江南一带最为著名的大才子,年纪略长者,为浙江余姚人黄宗羲、黄梨洲。
年纪略小者,为江苏昆山人氏顾炎武、顾亭林。
他们家学渊源,与年长十余岁的茅元仪素来交好,常有书信往来。
数月前,突然就没有了茅元仪的书信。
他们原本要去京师拜访茅元仪,却被友人告知,自从上次‘皇室宗亲倒卖火器案’爆发后,茅元仪牵连其中,从此不知音讯。
二人在京师也有不少亲友,便开始使钱打点,四处托关系打听茅元仪的案情。
后来,遭遇一位名叫‘朱脚’的清贵公子,在西苑的一艘画舫之上,给他们指点一条‘迷津’——
西北一支义军首领,用兵如神,将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打的屁滚尿流,连其老母亲,都被那位义军首领接到董志塬上……
二人猜测,那位‘义军首领’,可能便是茅元仪。
于是,这才日夜兼程,前来董志塬。
“想不到,朝廷薄情寡义至此!”
沉默半晌,黄梨洲叹一口气,道:“亭林,你回江南去吧,我想留在这董志塬上,帮止生兄出谋划策……”
“梨洲兄这是什么话!”
顾亭林哈哈大笑,霍然站起身来,正色道:“能与止生兄这样的人物共患难,就算是被人斥为反贼,又有何妨?
你梨洲兄能留下来,我顾亭林岂是贪生怕死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