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地走过去,拿起一条毛毯,想要给宋母披上。
单手有些不方便,她用了两只手,又被项慕川硬生生瞪了一眼。
毛毯被夺,但他自己也只能用一只手而已,项慕川冷着脸朝夏温暖点头示意,让她抓着毛毯的另一边,两个人合力,才给宋母盖上了。
夏温暖呼出一口气,低下头去看躺在病床上的男人。
宋亦霖戴着氧气罩,身上插着许多管子,但是被白色的被子挡住了,夏温暖只能看见不知名的液体顺着那些塑料管淌进他的身体里。
她想,他的手肯定凉透了,这么多冰冷的液体灌进去,哪能热得起来?
“亦霖……”
夏温暖轻轻叫了一声,指尖划过男人浓黑的眉,她静静地等,等了好久,却没有人给她任何的回应。
这样了无生机的宋亦霖让她觉得很陌生,她紧紧捂住嘴唇,明明在用力地呼吸,却觉得大脑有些缺氧。
亦霖,醒过来!
我求你醒过来!
你为了我连死都不怕,就不能为了我醒过来吗?
求求你!
夏温暖没由来地想起了父亲死掉的那天,冰冷的手术台,惨白的帆布,僵硬的肢体,这一刻,她好想哭!
夏温暖受够了医院,受够了死别,也受够了自己在乎的人一次次地被送到这里来,而且还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看着夏温暖忽然软下来的身体,项慕川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臂,扶稳,挤过去半个身子给她作为依靠。
“温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们回去吧,等你好一点了再过来看他……”
夏温暖强迫自己站好,无声地摇了摇头。
这时,安静的病房里响起了另一道声音,冷到极点的女声——“你们来干什么?”
夏温暖侧过头,看见宋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半仰着脑袋,正用一种充满仇恨的眼神看着自己,像是恨不得要咬断她的脖子一样。
还没等夏温暖开口说话,宋母已经霍然站起了身,好不容易为她披上的毛毯掉到了地上,她看也不看,反而还一脚踩了上去,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
项慕川不动声色地将夏温暖扯开了一些距离,他怕这个老女人撒起泼来,会伤到她。
宋母全看在眼里,冷冷一笑,也不多说废话,伸出手指着门的方向,瞪大眼睛道,“给我滚出去!”
“伯母,你不要这样,我只想……”
“你想都不要想!霖霖怎么样和你无关!你这个扫把星,把我儿子害成了这个样子还有脸在我面前让我‘不要这样’?我怎样了?我让你滚伤你自尊了还是怎么的?我就要这样你耐我何?滚出去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宋母说完,昂着脖子不客气地朝着夏温暖伸出了手,似乎是想推她,但却被项慕川捉住了,他四两拨千斤地轻巧甩开,话里已经有了怒意,“宋夫人,有什么话请你好好说,动粗就不必了吧?”
“哟,不错啊,还有帮手哪!”宋母看着项慕川那护犊的模样,胸口剧烈起伏着,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夏温暖的鼻尖骂道,“你这个女人真不要脸,现在是怎样?趁着霖霖躺在病床上就准备一脚踏两船了是不是?夏温暖,你检点一些好吧?!”
夏温暖的眸子渐渐变冷,她要反驳的话,可以驳得对方说不出话来,但是,宋亦霖如今昏迷不醒,她真的不想再多生事端。
更何况,还是在他的病床前!
宋母见夏温暖不说话,权当是默认了,她冷冷地长出一口气,笑着点头道,“好,很好!这样也不错啊……”
她眯起眼睛,笑容诡异,“项慕川,你还对夏温暖余情未了是不是?那就别这么孬了,装伟大给谁看呢?索性重新把她娶进门好了,反正你们连女儿都有了,复合也是早晚的事情!就不要在我面前唱大戏了,我看着就恶心!”
“你……”
“宋夫人!”夏温暖闭上了眼睛,她终究还是没忍住,因为她不能让宋母再继续误会下去。
夏温暖终于不再叫她伯母,一声“宋夫人”简直比甩过去一个耳光还要响亮,她毫不退缩地迎上她的视线,沉声说着,“我知道是我害了亦霖,如果他不为我挡子弹就不会受伤。但有些事我必须要澄清,是,我确实暂时和他分开了,相信你也知道是因为什么,如果你没有忘记你对我父亲做了什么的话……”
“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就会见异思迁。和项慕川复合?在他面前开这种国际玩笑太失礼了吧……而且我也从来没想过重回项家,这些话,当着项慕川的面我说过,当着亦霖的面我也说过,只有宋夫人你还不清不楚地一直有的没的地想。我话就说到这里,够清楚了,你是聪明人,应该能理解……”
项慕川转过脸,捂住心口,他还是免不了疼了起来,就像是被活剐了一般。
听夏温暖说这种话,怎么能不痛啊?
“是啊,是我造孽……霖霖哪里是为你送死啊,他根本就是在为我这个妈赎罪啊!夏温暖,对于间接害死了你父亲,真的……真的对不起!只要你一句话,我把命赔给你都没有关系!这是我该受的……可是你知不知道,医生说我儿子,他今后很可能,很可能……”
听她停了下来,夏温暖立刻问:“很可能什么?”
宋母已经泣不成声,不停地摇着头。
“伯母,你……”
项慕川看不下去,只好将夏温暖带了出去。
“项慕川,你做什么?”
“她不想说,你就不要硬逼她了。”
“这么说,你知道!”夏温暖只看了项慕川一眼,便肯定了,她根本不用刻意探寻,便能这样了解他,“那么,你告诉我。亦霖到底怎么了?伯母不说,你不说,不代表医生也不会说的。项慕川,你别瞒我了……”
“好,我告诉你。但你要控制好情绪。”男人这样说着,倒是他自己先受不住涌动的心绪了,连忙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一句话,“昨天那一枪,击中了宋亦霖的后背,子弹伤了脊柱,而且卡得很深,所有人都已经尽力了……医生说,他的伤口痊愈之后,恐怕会——半身瘫痪。”
“你说……什么?”
夏温暖彻底失魂的模样吓得项慕川连忙将飘忽的思绪扯了回来,他看着她,生怕她在自己面前做出傻事来,男人急道:“温暖,这是意外,谁都不想的!”
夏温暖的眼眶红了,血红血红,就像是被人捅了好几刀一样,一阵风吹来都能将她撂倒。
女子的声音像是历经了劫难一般,喘着,上气不接下气——“你……你是说?亦霖他……他的腿?他不能走路了?”
“这不是绝对的!还有转机!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会有转机!温暖你相信我!我已经在联系国外知名的骨科医生了,他会好的!一定会!”
男人单手扣住她的双肩,很用力,就像是想将这股力量铭刻进她的身体里一般,夏温暖听着他信誓旦旦的口吻,心里空得不行,只感觉什么都往下掉,周围的所有景物都开始摇晃,颜色一点点褪去,到最后,只剩黑白。
“项慕川……”
这三个字,夏温暖几乎是挤出来的,她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但是近乎本能一般地,她叫出了他的名字。
两行清泪刷地淌了下来,以极快的速度落在地上,砸得那样用力,仿佛那眼泪有千斤重一般。
“我在。温暖,我在这里!”
“是我……都是我的错。是我把亦霖害成这样的……如果当时我反应快一些,躲开了,或者——或者自己挨下那一枪,很可能……”
“夏温暖,我不准你说这种话!”项慕川忽然扯开嗓子大吼,他从前经常凶她,但那时都是真的在气头上,而这一刻,却是实打实的心疼,几乎疼到了骨子里。
夏温暖猛然一怔,因为这倏然而至的似曾相识。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自责,再怎么后悔都没有用了!你说‘如果’做什么?如果你自己挨下那一枪的话,你也可能和林依一样连命都丢了!你听好了,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你给我清醒一点!”
夏温暖垂下头,她的头发顺着这一动作盖住了她的双颊,她哭得更厉害了,抽噎着,撕心裂肺。
她知道自己不能挽回什么,但是,这世上如果有‘如果’,该有多好啊!
夏温暖捂住脸,拼命地宣泄,这一刻,泪水决堤,疯狂地从指缝间淌下,十分晶莹。
项慕川瞧得真切,嘴唇已被咬出了血,口中弥漫着腥味,让人头晕目眩。
男人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拧成了麻花一般,疼得他都快要没法呼吸了。
夏温暖的眼泪很珍贵,从来不轻易流。
从前他能够见得到,尽管次数不多,但慢慢的他也看不到了,而现在,她已经再不会为了自己哭了……
他对她说出世上没有‘如果’的那番话,可此时他又忍不住自欺欺人地想,如果——如果换成自己呢?
他替她挡了子弹,然后落得个半身不遂的下场,夏温暖是否也会为了自己这样痛哭一场呢?
肯定不会的吧……
但如果是这样的结局,会不会好一些?
项慕川很难受,难受得想要挖出那颗快要腐烂的心丢出去,但最难受的,是他只能无力地看着夏温暖哭,而无法让她停止流泪。
男人没有说话,伸出手臂,慢慢地将夏温暖抱进怀里。
她的身子僵了一下,但是没有反抗,她已经没有推拒的力气了。
她快崩溃了!
项慕川想:至少,在她哭的时候,自己还能作为一个支撑守在她的身边……
真的,也只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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