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心情不好,他往后的日子可能也不会很好,自然没功夫陪着李月玩这场助人为乐的游戏了。
“仙师,求仙师垂怜,月儿真的走投无路了,求仙师垂怜。”
李月看着远去的遁光,眼睛瞬时就红了,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从光洁的下巴处滴落。
她跪在地上,脑袋一下下的磕在尘土碎石间,用尽全力,直至额间染血,意识模糊。
上山的遁光缓了一瞬,又迅速离去。
这一幕恰巧被李月捕捉到,她红肿的眼中闪过一道亮光。
上山之人并不是铁石心肠,他只是尊师命。
还有机会。
还有机会!
“爹,娘亲。”
她呢喃了一句,用脏兮兮的袖口擦了擦眼睛,简单处理了一下额间伤口,然后继续往山上而去。
山顶的雪停了。
刚刚上山的云长生再次被一股莫名之力送进了温泉。
无奈的脱去衣物,赤着身子,迷蒙的水雾中只露着一个脑袋。
“不记得师尊有洁癖啊?”
“难道是不喜凡人的气息?”
“也不对。”他伸手摩挲了一下下巴,有点疑惑。
当初他刚上山时,也只是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
被山间风雪一吹,冻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最后眼泪鼻涕全蹭在了林夕的道袍上。
如此行为,也没见林夕露出厌恶的神色,最后只是用了个洁尘术,然后就讲起了修炼。
在云长生心里,林夕是一个不拘小节,一心求仙问道之人。
而这两天,林夕的举止实在是有点怪异,不符合林夕在云长生心中的冰山师尊人设。
温泉迷蒙的雾气中。
云长生起身,用灵力蒸干身上水渍。
“再洗。”
飘渺的声音响起,是林夕。
云长生:……
既然师尊有令,那就再洗。
“师尊,您不是闭关了吗?”他再次踏入了山顶温泉,将整个身体沉入其中。
“修道法,有所成,出来逛逛。”
“哦,之前地震,是因为您修炼道法的缘故?”
“是。”
山间一问一答,声音最后终止。
但每当云长生想从温泉里出来,他耳边就会出现两个字,“再洗”。
云端上,眉间一点朱砂的女人安静坐于白云,一动不动。
坐姿和云长生静坐巨石时几乎一模一样,或许云长生的坐姿就是学的她。
两条洁白的锁链贯穿林夕的肩头,锁链尽职尽责的完成着它的任务,用尽全力想将林夕拉回山洞。
可惜林夕不为所动。
“好像也没什么好看的,为何看了这么久?”
拿着云长生酿的桃花酿,酒水从酒坛涌出,甘冽清澈,带着扑鼻的桃花香。
散落的酒渍自粉色的唇珠滑落,顺着光洁的下巴嘀嗒一声,滴落进了道袍里。
当一坛酒饮尽,胸襟已经濡湿,那被宽大道袍包裹的柔软逐渐显露规模。
眉间那点朱砂缓缓隐去,理智已经回归,她却仍没有回山洞的意思。
却也没再继续在云长生耳朵旁叨唠着再洗。
只是卧于云端,神情慵懒,酒意上涌的那抹嫣红爬上脸颊,她也没有用灵力祛除酒意。
仍旧保持着半醉半朦胧,带着几分清醒的状态。
那枚用来记录情劫的玉简悬浮而起,林夕用神念划过玉简,留了句:【没什么好看的。】
紧接着,她的身影消失不见。
云长生在温泉里等了很久,没有听到那句“再洗”后,长出了一口气。
对于自家师尊偷窥了半天,最终留了句【没什么好看的】这件事,毫不知情。
“修仙之人也有更年期吗?”他暗自嘀咕了一句。
“今日带外人上山,违反了门规第三条,将门规抄一千遍,不能用法术。”
飘渺的声音再次响起,然后不管云长生怎么抗议,林夕都不再回话了。
“师尊,今日事出有因。”
“师尊,五百遍可以吗……”
“师尊,你刚刚偷喝了我酿的桃花酿。”
声音回荡在山顶,却无人应答。
风雪又从云端落了下来,云长生认命般的叹了口气。
老老实实的抄书去了。
只抄了一百遍门规,山腰处的阵法再次被触动。
他赶紧将笔扔了,往山腰而去。
“师尊,我回来再抄。”
山顶上没人回话,云长生就当林夕默认了。
至山腰处,原本还想装隐世高人唠两句,没成想是熟人。
想也没想的触动迷阵,将李月送回了山脚。
“求仙师垂怜,可怜可怜小女子。”
李月茫然四顾,然后跪在山脚,苍茫的大山却只有她的回音。
呆愣了半个时辰。
她握了握秀拳,狼狈却不失秀丽的身影再次踏上了上山的路。
一次不行就十次,十次不行就百次,总有一次能感动山上仙人。
四季山山巅。
白色遁光回到了瓦房,继续抄门规。
“不用抄了。”
“是,师尊。”云长生放下笔,转过身,在地上放了个蒲团,准备打坐修炼。
许久后,却仍心绪不宁,不能入定。
他略感茫然的走到了四季洞洞口,盘膝坐在了雪地里。
月霞照着他的月白长袍,风雪为少年染上白霜。
“师尊,弟子有一惑。”
“李月一家遭劫,为何不能顺手帮她一帮?”
“却是此事。”云长生点了点头。
“她是好是坏你又不知,她爹娘是好是坏,你也不知,总不能听她一家之言,入了红尘再想脱身就难了,你真的决定了吗?”
“我……我……”
“还是说,帮人是假,入那红尘,寻二三四五六七八道侣才是真?”
“……师尊,你偷听我说话!”
“不可以吗?”
竟然直接承认了!
可惜胳膊拗不过大腿,法律也管不到四季山。
“……可以,你随便听。”
云长生保证,他以后绝不在山上自言自语了,这宗门真是一点隐私权都没有!
“罢了,随你走一遭吧。”
随着冷如冰泉的声音落下,四季洞的洞门“轰”的一声向里打开。
林夕身上依然是那身宽大的将全身遮掩的道袍,宛如天上仙女的风华容貌,还有如山间风雪一样的飘渺气质。
“师尊,你道袍上怎么有两个洞。”云长生指了指自家师尊的肩头。
“无事。”
素白指尖抹过肩头,道袍上的两个洞迅速消失。
“师尊,能不能与你商量个事?”
“何事?”
“下次能不能别偷听我说话了……”
“你要找二三四五六七八道侣这件事,是我修炼天耳通时,无意间听到的。”
林夕抬眸,转身,目光冷冰冰的注视着云长生,“难道你认为我会故意偷听你说话?”
感受着寒如雪的目光,云长生打了个寒颤,赶紧摇了摇头,“师尊肯定不会这么无聊。”
俩人踩在雪地里,留下一个个脚印。
洁白雪花从空中飘落,将脚印一点点的覆盖。
“积雪有点厚了。”
天上风云忽的一顿,风雪停止,云开雾散,皓月当空,师徒俩人身上披上了一层银白色月辉。
对于普通人而言,仙师与仙师之间无甚差别,都是他们惹不起,且需要敬畏的人。
到对于修仙者而言,练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炼虚、合体、大乘、渡劫,每一个境界的划分,都是天渊之别。
修仙一道达者为先,除非是家中长辈,否则你比别人高一境界,别人就得称呼你为前辈,以境界论高低。
而渡劫期与筑基期之间相隔的境界,更是足以写一本“凡人修仙传”。
云长生与林夕相处日久,每每见到这种言出法随,一言可动天象的力量,他心里的敬畏就会深一分。
其实刚上山时,一个美女师尊,一个徒弟,孤男寡女,他确实动过歪心思。
毕竟那些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这么好的条件,不发生点什么,简直对不住这个开局。
但只有真的接触了修行,才会真正明白,渡劫与筑基的差距,比之皓日与蜉蝣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是一道让人绝望到颤栗,不敢逾越的鸿沟。
所有的异样心思,都会在这种令人绝望的差距下止步。
云长生敢偶尔对着林夕开开黄腔,把一双黑丝藏了三年,想着师尊穿上该是何等风华,已经属于是胆大包天了。
那也是他明白他是林夕的徒弟,林夕对他这个徒弟还算平易近人,平日里会将威压收敛。
而且那些玩笑也就是仗着林夕听不懂,不然他才没胆子开黄腔。
不过要是换一个筑基期,早就在林夕的威仪下颤栗了。
“师尊,山腰处的迷阵又被触动了。”
“嗯。”
俩人身形一闪,来到了山腰处。
此刻的李月已经精疲力尽。
四季山险峻,就算每次都只爬到半山腰,对于没有修炼过的凡人而言,是一件耗费极大体力的事。
短时间内二次来此,足以可见李月的决心。
落至山腰的师徒两人漂浮在半空,林夕目光平淡的看向坐靠在树上的李月。
李月那身罗裙被碎石残枝撕了好几个口子,露出雪白的肌肤。
之前在山脚跪求云长生,额间伤口尚未愈合,带着青紫和未干涸的血渍。
上山的路上可能还因为体力不支摔了几跤,手掌和脚踝上都有擦伤。
她轻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眼神绝望的看着月空。
李月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里坚持多久,但还是想再试一试。
因为除了这座山,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还能到哪里寻求帮助。
家里的那件事发生后,那些一直挂着笑脸的叔叔伯伯避她如蛇蝎。
从前的亲朋有的被牵连,没被牵连的,她也没有脸上门求助。
不知过了多久,晨曦现世。
天明了。
“你很幸运,也很有恒心。”
漂浮在半空的人影突然下落,清冷至极的目光看向了李月。
“我前些年刚好收了个徒儿,而这几年刚好是我这徒儿耐不住寂寞,同情心泛滥的时候。”
冷漠的声音落下。
李月本以为是云长生,等抬起头看时,被那双好似能看透人心的目光一刺,又赶紧低下了头。
她没有看清楚来人的模样,只是觉得很美,或许天上的仙女就该长这样。
这就是那个少年的师尊吗?
“如果再过几十年,你再来这座山,第一晚就会被山中迷阵送走。”
林夕淡淡说完,李月身上的伤势已经尽复。
那条脏兮兮,被划了好几个口子的罗裙也恢复了原样。
只是原本的淡粉色罗裙,变成了个师徒二人同款的月白色。
“在正确的时间来到了此处,也算是有缘,帮你一帮未必不可。”
“多谢仙师垂怜!”
“多谢仙师垂怜!”
“李月一定做牛做马报答仙师!”
之前满身狼狈的李月恢复了清丽的容貌,她想跪地磕头,却发现怎么也磕不下去。
“无需做牛马,我也不要你的报答。”林夕说完后,美眸看向了云长生。
寒冰一样的眼神略微软化了一点。
“就当给自家徒儿上一课了。”她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月白色道袍挥动,面前的这一片空间扭曲碎裂。
“走吧。”
“是,师尊。”
云长生点了点头,然后有些好奇的看了眼林夕的侧脸。
总感觉师尊今日的话多了点。
李月很有眼色的跟在了俩人的身后。
三人一起踏过这片扭曲的空间。
四季山那如画般的景色迅速远去,周围逐渐出现陌生人的说话声。
声音越来越清晰。
“肉包子,肉包子,三文钱两个。”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
“来瞧一瞧看一看,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家父师从金刚不坏铁狂徒,身体钢筋铁骨,有开山裂石之能。”
“今日给父老乡亲们表演个胸口碎大石。”
“嘿!哈!”
砰!
一块碎石从云长生身边飞过。
他神情莫名的看了眼周围,对于自家师尊的能为有了新的认识。
咫尺天涯啊!
与这样的师尊相处越久,心里只会越尊敬。
同时也有些骄傲,因为如此厉害的人,是他的师尊。
或许将来有一日,他也能够如师尊般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