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平日和卢府、郭府、柳府的小姐往来,可没有见过哪一位小姐像这位舒小姐一般直率成这个样子的。这位舒小姐看着实在不是什么心思深沉的人,也没有挑拔的意思。因此才更让琉璃惊诧。
这般鲁莽又冲撞的话,从平常小姐嘴里说出来,不过是搏别人一个率真的评价,然而这样的样子充到后宫里,岂不是专门被人利用拿捏的?琉璃才八岁,尚且知道,对东阿候府再有成见,不是万不得已,绝不能露出来留人口舌,更不能当着这许多人的面,直接一番厌恶贬斥的话出口。
琉璃没有说话,贺小姐便笑道:“你是驯马驯出瘾来了,整天就是巴掌巴掌的。高公是多么盛名的人,怎会东阿候府上门示好而不理不睬?高家夫人和小姐有没有架子,你现在也看到了。外面的传言不能轻信,你可是知道了吧?”
舒小姐点头道:“我就知道那些传人闲话的没有安好心思。不是亲眼见了高家夫人和小姐,还真当他们说的话多么真!”
琉璃心里就想笑。你说那些传闲话的没有安好心思,你自己不是还在这里传?还敢当着我的面大大咧咧地说出来,这也真是太没有心眼儿了。她身边站着的才六岁的郭妍都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琉璃只笑,不说话。
贺小姐就对她笑着说道:“她向来就是这性子,嘴里说着话,心里什么都不想。人家拿话欺她,她当时回了顶了,过去也忘了。人家对她好一点,她便觉得人家万分好,容不得别人说一句对方的坏话。她是真喜欢你,所以才为你打抱不平。”
琉璃就抿嘴一笑,对舒小姐甜甜说道:“谢谢舒家姐姐。我从来没有姐姐妹妹,更没有像舒姐姐这样护着我为我打抱不平的。舒姐姐这般心好,我记着舒姐姐的人情。”
舒小姐便豪气地说道:“以后谁敢欺负你,你只管跟我说。我驯过不下十匹马,我不信还有比烈马还要难对付的人!”
说得琉璃倒抽一口凉气,拿眼睛崇拜地看着舒小姐,万分惊讶地说道:“舒姐姐居然驯过不下十匹马!竟然不知道舒姐姐这般厉害!”
舒小姐十分不以为意地说道:“有什么难的。许多人觉得马难驯,只因为近马却怯了胆子。要知道烈马就只服比它更烈更难驯的人。其实只要你胆子足够大,勇气足够壮,一旦上了马,无论它怎么蹬甩踢跳,你只管死死抓着它别让它将你甩下来。驯马就像拉锯战,它拉不过你,自然会服你。而且,我跟你说,马比人诚实得多。它一次服了你,是真服了你,以后永远对你忠诚。不像人,他们力量弱的时候,嘴上示弱示软说服了你,却往往会在他们认为时机合适的时候背后甩你一刀子,射你一冷箭。口是心非的人我见过,我不是傻,只是懒得跟他们计较。人人都藏着心思和别人交往,那样的话不交往也罢。我宁愿天天与马为伍。”
一番话说得琉璃心中含愧,虽然觉得这位舒小姐的确是个藏不住心思的,然而这份磊落实在是她所欠奉的。这几年她跟在阿爹阿娘身边,虽然家长不刻意地教,然而潜移默化中,她就长了心思。有时候并不是刻意要去应对谁,然而有些应对的话,却是不由自主地说了,有些心思,也是不由自主地生了。
到底是个孩子,容易被别人的真诚打动,也容易对自己信奉的某些理念动摇,对舒小姐汗颜道:“听舒姐姐这样一说,觉得我自己竟没有舒姐姐这般光明磊落,真是惭愧!”
舒小姐高兴地笑道:“我从没有见谁主动在嘴里说自己不够光明磊落的。我阿爹教我,一个人有城府有心思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不把城府和心思用在好地方。我长不出那么多心眼儿,我也不存害人的心思。高家妹妹你心地好,我知道。刚才在花厅里,你不开口,那高莹走出去,肯定要遭殃。她阿娘在众位夫人面前说那样的话中伤你,我阿娘都觉得过份,你不计较,还出口帮她。我就和贺家姐姐说,我要交你这个朋友!”
轻易就这样交到一个朋友,让琉璃多少有些意外。她和卢、柳、郭府的小姐是数次相处后,才慢慢熟络起来的。到现在,她真心觉得好的,只有卢府的小姐卢静。那真真是个温柔善意,又稳重知礼的姐姐。而郭府的两位小姐,不管年纪大小,总是跟她隔着一层似的,并不能走近。柳府的小姐柳元元更不用说,自私自利差点害了她的性命。
琉璃知道如今朝中胡汉矛盾激烈,从来不觉得这些鲜卑的女子会主动想要与自己交好,没想到舒小姐先跑到自己面前来示好,又是如此坦荡率真的人。
她想自己从前真是太狭隘了。不曾与这些胡人小姐接触,心里想着她们,总觉得她们盛气凌人,看不起人。然而你真得与她们走近,发现原来也有像舒小姐这样心思清明的女孩子。长辈们之间的隔阂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她,她用她的眼睛、她的真心,真诚地交她自己的朋友。
琉璃于是立刻笑着拉着郭妍的手,对舒小姐和贺小姐说道:“这是郭府的二小姐,我平时都喊她妍妹妹。”
郭妍立刻乖巧地对舒小姐和贺小姐行礼,喊:“舒姐姐!贺姐姐!”
舒小姐看着小小的文静又乖巧的郭妍,忍不住弯了腰,笑咪咪地说道:“果然还是你们汉人生得白净好看。我有两个妹妹,跟你年纪差不多,不过整日里在外面疯玩,可没有你这样乖又这样漂亮!”
郭妍听夸自己漂亮,毕竟是个孩子,小小的人白嫩嫩的脸上笑开来,像绽开了一朵灿烂花朵。
舒小姐看得越发欢喜,高兴地拉着郭妍,对琉璃说道:“这灵泉池我从前来过一次,沿河有许多好景致,咱们到船头去,我与你们一一细说!”